春天到了,可是人们太忙了,没有象往常一样注意到它的来临。士兵们因天气转暖而觉得高兴,可是他们却觉得暖和绝不是从太阳里辐射出来的,而树木的发绿也不时由于在复苏的大地里翻滚的四月的汁液。

如果士兵们想到了春天,又讲到它,那只是因为它们联想到了自己的家和祖国。“他们已经在那儿耕田啦,”以前的集体农民们说。“那儿椋鸟的笼已经等待着客人啦,”以前的男孩子们说。

这儿,在异国的土地上,是没有春天的,胜利迫近了,很自然,它一定跟阳光和鸟儿们愉快地啁啾一同来临。

士兵们这样地感觉到奥德河上的这个春天:一九四五年的春天。

花园里花都开了。夜莺在小林里愉快地歌唱。白天奥德河上简直象乡村一般寂静。山风低低地掠过沼地。在奥德河畔的村子里,公鸡在啼叫,懒洋洋地拍着翅膀。但是在夜里,到处沸腾着热烈的工作——隐蔽的、辛苦的、神秘的工作。异国的夜的黑暗在叹息,用纯粹的俄国话温和地谩骂,象拉纤夫一样唉呦唉呦地喊叫:那是工兵们在工作,他们在建造庞大的渡桥的零件;那是开到的部队在搭临时的营房;用树枝伪装新运到的一批从未见过的口径的巨炮和卸下弹药箱。

夜莺的歌声给德国人大炮的轰击声打断了。一门炮开起火来了,接着第二门炮,第三门炮都响应起来。之后,某个炮兵连,天知道受了什么惊吓,一齐乱射起来。一会儿后,大概整个德国炮队都开火了。这使人想起了某个偏僻的村子里夜间的狗吠:一只狗的惊叫引起了另一只狗的反应——于是整个村子一连传惊慌的吠叫声都响起来了。后来发觉并没有什么异常,暂时用不着吠,于是那些狗就一个个静下来了。春天的寂静有恢复了,原来夜莺完全没有停止过歌唱,他们依然在叽咕叽咕地鸣叫。

从拂晓起,那条大河多沼泽的岸上一切又归沉寂。在遥远的俄罗斯平原上升起来的太阳把深红色的朝霞映在河上。麻雀们都醒来了。可是在这种表面的寂静里可以感觉到一种不安的期待和深红色河水两岸的两大营垒里勉强抑制着的骚动。

观察员们工作的时候到了。他们凝视着,并且用各种光学仪器观察着对岸。侦察兵们、炮兵们、各级和各兵种的军官们,都从塔楼上、顶搂上、树顶上,从掩蔽部的裂缝和茂密的灌木从里,从各观察所——前进观察所、基本观察所、和预备观察所观察着。侦察机从前线飞机场启发,在公路和铁路上空长久地盘旋、侦察和摄影。

米谢尔斯基上尉和他的侦察兵在一座松树林里设立了一个观察所,他们用木板把三棵紧挨在一起生长的松树连接起来,差不多靠树顶搭了一座台。台上放着一张小桌子,他们将一把从屋子里搬来的老头子坐的舒适的安乐椅放在桌子旁边。在树枝中间放着一架炮兵车辆仪,用针叶伪装着,小桌子上放着一张用铜图钉钉着的观察要图和一本记录簿。这里还有一架野战电话。从地面到这个观察所是依靠一架陡峭的木板梯子。

这座台被一阵一阵的风吹得摇摇摆摆。前几天迁到邻近一棵给炮弹打坏的松树上的一只仙鹤,用它那对乌黑的珠子似的眼睛,好奇地望着那些坐在不可思议的巢里的似人非恩和似鹤非鹤的怪物。一会儿后,在这只仙鹤那儿来了一个女朋友,它们一起飞来飞去,一边鸣叫,一边兴致勃勃地望着米谢尔斯基和他的同志们,有时侯用它们自己的语言——用仙鹤的语言,互相交谈。

当这对仙鹤向西边飞去的时候,侦察兵们在它们后面嚷道:“当心,别的德国人说出我们的巢!”

有一天早晨,侦察兵们听到灌木从里有脚步声,并且跟着这些脚步声传来了快乐的说话声:“朋友们和同志们,你们在哪儿?”

所有的人,除了伏罗宁仍旧站在炮兵测量镜旁边以外,都象松鼠似地飞奔下来了。

安东纽克也跟着鲁缅采夫一起来了。鲁缅采夫还是跛着脚,拄着拐杖走。

跟侦察兵们打过招呼后,他吃力地爬上去了,从炮兵测量镜里了望了一下,看了看观察记录,于是不满地说:“离德国人稍微远了!……从这儿你什么也看不清楚!难道不能设在靠河边更近的地方吗?”

安东纽克站在树下面,细听着从上面传来的谈话。

伏罗宁踌躇地回答:“当然可以,近卫军少校同志……你瞧。”

他把接目镜对准着河边的一座小丘。

安东纽克甚至暗暗地骂自己:你不是老早就问过侦察兵们,有没有更适合设立观察所的地方,可是就是那个伏罗宁当时回答‘什么地方更好呢?这儿的地方高,而那边全是沼泽、沼泽……”

“应该亲自来看一看!”安东纽克生自己的气了。从上面传来了鲁缅采夫的说话声。

“唔,也好!我们就把观察所移到那边去,这一个留下来,以备必要的时候用,如果在那儿德国人发现了我们的话。”

鲁缅采夫下来了,最后,他告诉了他们这一件最重要的事情:

“最近几天内,我们将要进行一次袭击,非常需要一个俘虏。”

他们都在草地上坐下来,米谢尔斯基报告说:“他们在那儿沼地上的一座泥灰棚里设有战斗境界哨。这是一个最便利的目标。我一直注视着他们。晚上七点钟光景,德国人划着小船到那儿去,早上六点钟回到他们的堑壕里去。通常他们总是五个人。固然,昨天他们是八个人。他们从那儿放信号弹。今天有两个德国人离去之前洗了一次澡。他们配备着一挺机枪和几支步枪。”

鲁缅采夫听完米谢尔斯基的报告后,说:“好,我们来想办法,”他回过头来望了望仙鹤,放低了声音说:“进攻就在最近几天内。”

侦察兵们都竖起耳朵来听。

当然,他们知道进攻不久就要发动,可是准备工作是秘密进行的,这不但使德国人并且也使我们的士兵和军官们都如坠五里雾中。甚至军长和师长们也不知道确实的消息。虽然将军们能够作大略的估计,可是进攻的日期显然只有最高统帅一个人知道。

鲁缅采夫出医疗营后,在集团军司令部里待了一些时候。他在这儿立刻投入了紧张而积极的生活,这种生活跟医疗营里的清闲生活构成了一个愉快的对照。他们给他看绘着各种侦察资料的地图。德国人在奥德河彼岸建筑了一道坚固的野战防线:堑壕、内岸、防坦克壕和布雷区构成了一个紧密的网。所有这一切从严工事都搭着装甲顶盖,缠绕着铁丝网。这已经是确定了的:德国步兵、汽车、履带式牵引机沿柏林到前线的各条道路上加紧地、差不多不断地行进着。托德的建筑师们、工人营和几万名当地居民云集在从柏林到前线的全部道路上。

马雷舍夫上校给鲁缅采夫详细地解释了情势。他们已经好久没有捉到“舌头”,因为一条河把我们和德国人隔开了,其实不止一条河,而是两条河:奥德河从它的分支处和从老奥德河起,就分为两条支流,实际上他们就是两条平行的河流,它们中间有一个沼泽洼地,它被几条很小的小溪切断了。但是必须确定德国人的部署,为此就需要一个‘舌头’。

“您一回到自己的部队,”马雷舍夫忧郁地说,“您就得设法捉一个俘虏,不计代价!”

晚上,鲁缅采夫已经打算要走的时候,侦察部队突然接到一个电话,说刚刚来到的西斯克雷洛夫将军要询问鲁缅采夫关于他在被围的施奈德穆尔城里的情形。

将军十分注意地听着鲁缅采夫的叙述。老实说,他是在欣赏这个侦察兵直率而聪明的脸。他心里想:“要是他牺牲了,那是多么可惜啊!我想知道,他的父亲是不是还健在?”

将军甚至想问鲁缅采夫这件事,可是他改变了主意,没有问,只是说:

“您所讲述的这些事情对我是很有教益的。我听到了一种好象是年轻一代的共产党员的自白。我应当告诉您,您在那种特殊的情况下执行天职之际的刚毅精神,再度证实了配得上执行我们当前的任务的新的斯大林的一代,已经走上了历史舞台,他们已经被这次战争考验过了。”

鲁缅采夫找不出话来回答。而且在这种场合用什么话来回答呢?最好是走到西斯克雷洛夫跟前,把充满在心里的话都告诉他:做一个苏维埃士兵,做一个为正义的事业而奋斗的战士,这是多么幸福啊!

如果鲁缅采夫没有把这些话说出来,并不是因为他缺乏词汇。那只是因子他是在劳动人民的家庭里被教养大的,在那里滔滔不绝地说出自己的心情是不受尊敬的,在那里的一切类似感情的东西被认为是不正经的,甚至是无价值的。在这里人们热烈地可是默默地相爱,在这里他们的喜爱用亲切的戏谑比用自白的形式表现得更多。

鲁缅采夫不知不觉地深深吁了口气。大概这就是最好的回答吧。将军笑了笑,站起来,问:“您要回到自己的部队去吗?”

“是,将军同志,”鲁缅采夫答道,“有一件复杂的工作摆在前面——我们要从奥德河对岸拖一个俘虏过来。”

“或许是最后一次了,”西斯克雷洛夫说。“大规模的攻势在几天内就要开始,是这次战争中最后一次的攻势。我请求您要更加小心,别激动,别把生命作无谓的冒险。”

当鲁缅采夫辞别将军走出来的时候,一股真正的、暖和的、无边际的春天的气息向他扑面吹来,使得他顺不过气来。

一辆汽车已经等着他。

鲁缅采夫一路上默不作声,只是不时催促着过分小心的司机。

“快些,快些,朋友。”

鲁缅采夫回到自己的师里后,甚至不去见师长——他到一个团部去了——立即就跟安东纽克一同出发到观察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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