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不知鬼不觉地,波里尼西亚从树后面溜出来,向着监狱的方向飞去。

她发现吧唧正把鼻子伸在窗户栅栏外面,使劲地吸从王宫厨房那儿飘来的香味。她让小猪去把医生叫到窗前来,因为她有话要跟他说。于是吧唧去把正在小睡的医生叫了起来。

“听着,”鹦鹉一看见医生的面孔出现在窗户上,便小声说:“王子巴布今天晚上要来见你。你得想个办法把他的皮肤变白。不过首先得让他向你保证,给你打开牢房的门,还要准备好一条让你渡海的船。”

“这太好了,”医生说。“可是把一个黑人变白不太容易。你说得倒轻巧,好像他是件衣服,可以重新染一遍似的。没那么简单。‘豹子会改变身上的斑点’?还是衣索比亚黑人会改变他们的肤色?你知道吗?”

“我什么也不知道,”波里尼西亚不耐烦地说。“可是你‘必须’得把这个人变白。想个办法嘛——好好想想。你那个包里还剩下很多药呢。你要是能改变他的肤色,他就愿意帮你做任何事。这是你唯一出狱的机会。”

“好吧,‘也许’有可能办到,”医生说。“让我来看看——,”他走过去翻检自己的医药包,一边自言自语地嘟囔着什么“加点氯化水在动物色素上——也许还得来点锌药膏,既然是暂时的,就抹厚一点儿——”

果然,那天晚上,王子巴布偷偷来到监狱里,对医生说:“赖医生,我是个不快乐的王子。几年以前,我曾经去寻找过书里的睡美人。我满世界寻找,走了很多天,终于发现了她——然后我就照书上说的那样,用温柔的亲吻去把她唤醒。果然不错,她一下就醒了。可是她一看见我的脸,就尖叫起来,‘啊,他真黑!’然后她就跑掉了。她也不愿意和我结婚——而是跑到什么地方又昏睡去了。于是我只好回来了,带着满腔的痛苦,又回到了我父亲的王国。我刚刚听说你是个很有法术的巫师,带了很多强力的药剂。所以我就来请求你的帮助。如果你能把我变白,使我能回到睡美人身边去,我就送给你半个国家,另外还满足你的其它任何要求。”

“巴布王子,”医生一边谨慎地望着他医药包里的瓶瓶罐罐,一边说:“假如我把你的头发染成金色的——会不会也能让你快乐起来呢?”

“不能,”巴布回答说。“没有任何其它的方式可以满足我。我必须得成为一个白王子。”

“你知道,改变王子的肤色是很难的,”医生说——“是一个巫师面临的最大挑战之一。你只想把脸变白,对吗?”

“对,仅此而已,”巴布说。“因为我可以穿上闪亮的盔甲,戴上骑士的钢手套,就象其他的白王子们一样,然后骑在马上。”

“你的整个脸都必须变白吗?”医生问道。

“对,整个脸都变白,”巴布说——“我还想把眼睛变成蓝色的呢,不过估计那会比较难。”

“是啊,那个太难了,”医生赶紧说。“这样吧,我尽力而为。你必须得特别有耐心——要知道,有些药是谁也拿不准的。我可能得试上两三次才行。你的皮肤挺厚实的——是吧?嗯,没关系。现在到这边的灯底下来——哦,对了,在我做这件事之前,你必须得先到海边去准备好一条船,里面放好食物,能让我坐着它渡海。不要走漏一点风声。等我满足了你的要求之后,你必须得放我和我所有的的动物们出狱。你要发誓——以爪利国王冠的名义发誓!”

于是王子就发了誓,然后到海边准备船只去了。

等他回来之后,说一切都准备就绪了,医生便让呱呱去拿了一个盆。然后他在盆里混合了许多种药,让巴布把脸泡进去。

王子弯下身子,把脸泡进去——让药水一直淹到耳朵那儿。

他就那样呆了很长时间——实在是太长了,连医生都开始焦虑不安起来了,一会儿用一条腿站着,一会儿又换另一条腿,还把他刚才用过的所有药瓶看了又看,把上面的标签读了又读。牢房里弥漫着一股很强烈的气味,就象烧草纸的味道。

最后,王子终于从盆里抬起脸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这时候,所有的动物们全都惊叫起来。

因为王子的脸已经变得雪白雪白,还有他的眼睛,原来是土黄色的,现在也变成了高贵的灰色!

当赖约翰借给他一面小镜子让他照照自己时,他高兴得唱起歌来,并围着牢房手舞足蹈。可是医生告诉他说,不要发出这么大的响声;然后他急急忙忙合上医药包,让王子打开监狱的门。

巴布肯求说,能不能把这面小镜子留下来,因为这是爪利国唯一的一面镜子,他想从早到晚都能从里面看到自己。可是医生说,他还得用它来刮胡子呢。

然后王子从口袋里掏出一大串铜钥匙,打开了那沉重的双道锁。医生和他所有动物们全都飞快地向海边跑去;留下巴布一个人,在空荡荡的监狱里靠墙站着,望着他们的背影微笑。他的那张大脸在月光下闪闪发光,象个打磨好了的象牙制品。

等他们来到海滩上,看见波里尼西亚和奇奇正在船边的礁石等着他们。

“我觉得有点对不起巴布,”医生说。

“我担心我用的那些药不会持续太久。等明天早上他醒来的时候,多半还是会象原来一样黑——这也是我不愿把镜子留给他的原因。不过呢,他‘也许’会一直这样白下去——我以前从来没用过这种配方。说老实话,我看见效果那么好,自己也很吃惊。可是我总得试一试,对不对?——我怎么也不能下半辈子就去擦洗国王的厨房啊。那个厨房可真够脏的!——我从监狱的窗户那儿就看见了。——唉,唉!——可怜的巴布!”

“啊,他当然会明白我们是在跟他开玩笑了,”鹦鹉安慰说。

“他们无权把我们关起来,”呱呱愤怒地摇着尾巴说。“我们从没伤害过他们。如果他又变黑了,那是他活该!我希望是漆黑漆黑的。”

“可是他跟这件事无关,”医生说。“是国王,他的父亲,让人把我们关起来的——那不是巴布的错……我在想,我要不要回去给他道个歉——啊,算了——我还是等回到泥塘边之后给他寄些糖果吧。谁知道呢?——他没准儿从此就一直白下去呢。”

“即使他变白了,睡美人也不会要他的,”呱呱说。“我认为,他原来的样子还好看些。不过他就是个丑八怪,变什么颜色也不行。”

“他心肠还是满好的,”医生说——“当然了,有些浪漫——不过心很好。不管怎样,‘慷慨大方始为美’。”

“我不相信这个呆子发现过什么睡美人,”看家狗吉普说。“他多半是亲吻了一个在苹果树下打呼噜的胖农妇。也不能怪人家害怕!不知道这次他又要去亲吻谁呢。瞧这干的傻事儿!”

然后,推我拉你、小白鼠、呱呱、吧唧、吉普,还有猫头鹦图图,全都跟着医生上了船。可是奇奇、波里尼西亚和鳄鱼留了下来,因为非洲才是他们真正的家,是他们出生的地方。

医生站在船上,向着海面上望去。他这时候才意识到,在他返回泥塘边的航程中,没有谁来给他指路了。

在月光下,辽阔的海面看上去是那么广大,那么孤寂;他开始担心,等到看不见海岸线的时候,他会不会迷失方向。

正在他这样想着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很奇怪的沙沙声,穿过夜空从高处传来。动物们全都停止说再见,竖起耳朵听着。

那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大。它好像正在向他们靠近——听起来象是秋风穿过白杨树叶,又象是暴雨击打在屋顶上。

吉普把鼻子伸在空中,尾巴竖得直直的,说:“是鸟!——有好几百万只——飞得很快——没错,就是它们!”

这时候大家全都向空中望去。只见那里,在明亮的夜空中,他们看见成千上万只小鸟,象一个巨大的蚁群,正从月亮前面涌过去。它们实在是太多了,只是其中的一小部份就遮住了整个月亮,月光被隐去了,海上一片黑暗——就象是暴雨云遮住了太阳。

过了一会儿,那些小鸟全都向下方飞来,低低地掠过水面和陆地;夜空澄静了,月亮又重新明亮起来。这时候,它们依然没有发出一声鸣叫或歌唱——只是煽动翅膀的声音听起来更响亮了。当它们在沙滩上、船缆上、以及除了树上的任何地方落定之后——医生才看清楚,它们都长着蓝翅膀白胸脯,还有一双很短的、毛绒绒的小腿。等它们全都找到地方落定之后,突然之间,四下里变得静寂无声——那么安静;那么沉寂。

在这寂静的月光里,赖约翰开始讲话了:

“我没想到会在非洲待这么久。等我们回到家乡的时候,差不多就已经是夏天了。因为这些正是返回北方的燕子。燕子们,感谢你们等着我们。你们考虑得太周到了。现在我们不用担心会在海上迷路了……拔起锚来,开始航行吧!”

船离岸之后,所有那些留下来的动物,包括奇奇、波里尼西亚和鳄鱼,全都开始悲伤起来。因为在他们的一生中,还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个人,象“沼泽地上的泥塘边”的赖约翰医生这样,让他们这么喜爱。他们冲着他喊了无数声“再见”,直到船都看不见了,他们还依然站在岸边的礁石上,挥着手痛哭流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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