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怒气消了之后,我对博雷利作出了正确的评价。他使我们认识了人类场,换句话说,我们得以活动而不失去重心的环境空间。自然,步态的尊严主要应该取决于一个人在此范围内摇来摆去的方式,出了这个范围他就会跌倒。这位著名的意大利人同样为我们进行了关于人的内部动力的古怪研究。他统计出原动流体,这令思想家和生理学家大失所望的抓不住的意志流经多少条管道;测算了它的力量;观察了它的活动;把我们的意愿产生的后果通常具有的价值慷慨地赠予那些将踩在他的肩膀上,在这明灿灿的黑暗中比他看得更远的人;他称量了思想,指出肌肉机器与人获得的结果不成比例,人身上存在的力量提高了这部机器的功率,使它与固有功率相比大得不可比拟。

从那时起我离开了博雷利,确信与这位卓越天才交谈并非结识了一个无用的人;我被新近研究了生命力的学者吸引过去。唉!他们个个象那位拿起尺子估算深渊深度的几何学家;我呢,我想看到深渊,识破它的全部秘密。

我朝这无底洞里扔进了多少思考,如同一个孩子往井里投石子听回声!我伏在柔软的枕头上度过了多少夜晚,凝望被夕阳照得古里古怪的云彩!多少黑夜被白白耗掉,向寂静讨取灵感!最美好的人生,最充实、最不令人失望的人生,自然是那位力求确定一个虚根方程的未知数的卓尔不群的疯子的一生。

我学到了一切后却一无所知,而我在行走!……一个人若没有我的胸廓,我的脖颈,我的脑颅,会丧失理智,别无出路。幸而我的思想的第二阶段结束了。听到《摩西在埃及》第一幕唐比里尼和吕比尼的二重唱,①我觉得我的理论娇艳,快乐,活跃,漂亮,它讨好地走来躺在我的脚边,就象一名交际花,她为过分卖弄风情感到懊丧,担心扼杀了爱情。

我决定仅仅确认人的运动——不论属何性质——在人体外产生的后果,记录下来并加以分类;接着,做完分析后,寻求运动理想美的法则,为那些好奇地想使他们本人,他们的风俗习惯得到好评的人撰写一部规约:我认为,步态是思想与生活的准确征兆。

于是第二天我去坐在根特大街②的一张椅子上,以便研究白天不幸在我面前经过的所有巴黎人的步态。

①《摩西在埃及》是罗西尼于一八一八年创作的歌剧,一八二二年在巴黎首演。吕比尼是著名的男高音,唐比里尼绰号“矮个子吕比尼”,两人分别在这部歌剧中饰演王储奥西里德和他的父亲埃及法老。不过书中摄到的著名二重唱不在第一幕,而在第二幕开场时演唱。

②即王政复辟时期的意大利人大街。

这一天,我收获了一生中做过的最稀奇古怪的观察。我满载而归,象一位采集标本的植物学家,他采集了那么多植物,不得不给先遇到的任何一头乳牛。不过,没有一千七百张镌版印的插图,没有十至十二卷文本,以及足以吓坏已故巴特莱米神甫①和我那位博学多才的朋友帕里索②的注释,我认为步态论是无法出版的。

①巴特莱米神甫(1716—1795),《亚纳卡尔西斯之行》(1788)的作者。亚纳卡尔西斯系传说中的古代絮西亚国的王子,号称七贤之一,据说曾游学或出使外国。这是一部集作者三十年心血、内容极其丰富广博的不朽巨著。

②瓦朗坦·帕里索(1805—1861),《传记大全》第五十三、五十四卷《神话辞典》的作者。

发现步态不雅的毛病出在哪里?

发现只要严格遵循步态就会优美的法则?

发现以步态骗人的手段,正如阿谀逢迎者、野心家、报复心强的人、演员、交际花、合法妻子和间谍以容貌、眼睛、嗓音骗人?

探究古人是否走路姿态好,在各国人民中哪国人走得最好;土壤、气候对步态是否有影响?

哎呀!问题如蝗虫般蜂拥而至!绝妙的题目!美食家抄起薄刀,给艾克斯湖的白鲑,瑟堡的羊鱼或安德尔河的鲈鱼去皮;抑或把菜刀扎进麅子的里脊肉,正如人们有时在树林里如此制作,并在厨房里完善技艺;然而上述美食家感到的快乐也无法与我拥有这个题目的快乐相比。讲究精神食品是给人最大快感,最倨傲,最不好对付的激情:这里面包含着批评,即嫉妒成性的自尊心所感受到的乐趣的表现形态。

我借助艺术在此解释以文学与哲学之纯洁无瑕,向一切才智之士推荐步态论的真正原因;我性情直率,不得不说明如不通过有效的观察为之论证,我不愿对自己这些饶舌负责。

布拉格一位名叫罗什兰①的僧侣,其生平事迹被马尔科马奇②汇集成书,他的嗅觉如此灵敏,如此训练有素,竟能分辨姑娘和妇人,母亲和不孕女子。在他的感觉官能所取得的成果中我之所以引证这些成果,是因为它们相当稀奇,足以窥一斑而知全豹。

一位盲人使我们得到狄德罗的一封词章华美的信③,附带说说,信是夜里花了十二小时写就的,这位盲人对人的嗓音了解得如此透彻,以对声调的诊断代替视觉官能来判断性格。

①罗什兰(1455—1522),人文主义学者,作家,精通希腊文和希伯来文。

②指马尔奇·封·克隆朗德(1591—1667),波希米亚医生和饱学之士,一六三九年在布拉格发表《论匀称运动》。

③狄德罗拜访了一位住在皮蒂维埃附近的先天性盲人后,写了著名的《论盲人书简》。

知觉的灵敏在这两人身上与同等的睿智,特殊的才干相符。他们具备的异乎寻常的观察才能将作为我的例子,说明为何心理学的某些部分研究得还不充分,为何人们对其避之惟恐不及。

观察家无疑首先是天才。人类的一切发明都来自头脑以异常迅速的一瞥所作的解析性观察。加尔,拉瓦特,梅斯麦,居维埃,拉格朗热①,我们新近失去的梅罗大夫②,布丰③的先驱贝尔纳·德·帕利西④,德·伍斯特侯爵⑤,牛顿,最后大画家和大音乐家,他们个个是观察家,都从果走到因,其他人则既看不见因,也看不见果。

①约瑟夫-路易·拉格朗热(1736—1813),生于意大利都灵的数学家,着有《解析力学》等。

②指皮埃尔-斯坦尼斯拉斯·梅朗大夫,一八三二年逝世。

③布丰(1707—1788),法国博物学家,其巨着《自然史》,生前已出版三十六卷。

④即贝尔纳·帕利西(1510—1589/90),法国制陶师、学者和作家。

⑤德·伍斯特侯爵(1601—1667),发明家,《发明一百例》(1663)的作者。

但这些矫健的猛禽,虽然翱翔于九霄云外,却具备洞悉下界事物的天赋,他们可以同时进行抽象化和专门研究,作出准确的分析和正确的综合,可以说肩负纯粹形而上学的使命。他们天才的性质和力量强制他们在作品中再现自身的优点。他们被自己天才的果敢飞翔和他们对真实的热切寻求带向最简单的公式。他们观察、判断并留下一些原则,细心人则证明、解释并评论这些原则。

对与人有关的现象的观察,应当抓住人最隐秘动作的艺术,对这位得天独厚者无意中让人揣摸到的些许意识的研究,既要求有许多才华,又要求自我贬低,二者是互相排斥的。同时必须有耐性,一如过去的穆申布罗克①和斯巴朗扎尼②;一如今日的诺比利③、马让迪、弗卢朗、杜托舍④和其他许多先生;其次,还得具备使现象向中心会聚的眼力,把现象排列成轮辐状的逻辑,明察秋毫和进行演绎的洞察力,那种为发现圆圈的一点而从不忽略观察其他点的迟缓,以及一跃而通观全局的迅疾。

①穆申布罗克(1692—1761),荷兰物理学家和数学家,莱顿瓶原理的发现者。

②斯巴朗扎尼(1729—1799),意大利博物学家。

③诺比利(1787—1835),意大利物理学家,热电堆和电流计的发明者。

④马让迪(1783—1855)、弗卢朗(1794—1867)、杜托舍(1776—1847),三人均系与巴尔扎克同时代的生理学家。

自然科学史上几位名实相符的英杰拥有的多方面才华,在精神本性观察家身上要少见得多。负责传播在上层闪光的真知灼见的作家,应当给他的作品一个文学躯体,使最艰涩的理论读来饶有兴味,并应给科学修饰打扮一番。因此他不断被形式、诗歌和艺术的小零碎所左右。同时当一名大作家和大观察家,既是冉-雅克①又是经度测绘局,这就是难题;无法解决的难题。再说,从事精确的和物质的发现的天才只要求精神视力;而心理观察能力迫切需要僧侣的嗅觉和盲人的听觉。没有感官的绝顶完善,没有近乎神奇的记忆力,便无观察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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