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执意要证实一下,我那匹马的两个半截身子,都是活蹦乱跳的,所以我立即打发人去,把我们那位军医请来。他不加思索,就用现成的月桂树嫩芽,把两个部分缝拢在一起。运气很好,那伤口真的愈合起来,任何事情,只要碰到我这匹声誉显赫的好马身上,什么奇迹都会发生!果真,嫩枝竟在马体内生下了根,而且日益成长,不久就在我的头顶上结起了一顶华盖,所以从今往后,我不仅可以在月桂树的荫影下,而且可以在我那马的月桂树的荫影下,威风凛凛地骑马驰骋。

讲到这儿,我打算把另外一件与此有关的小事顺便提一下。我在冲锋杀敌时,是这样的骁勇善战,这样的持久不衰,这样的不知疲劳,以致我那条胳膊,尽管敌人早已逃过了重重山岭,却还下意识地做着砍杀不已的姿势。为了不使自己,也不使向我面前跑来的那些部下,受到平白无故的打击,我认为有必要把自己这条胳膊,在三角带上吊它八天,装得好像被砍伤了似的。

我的先生们,如果有那么一个人,他骑惯像我立陶宛那样的劣马,那请你们也得相信,这人准有一套其他的骑术,在你们听来,所谓那套骑术,也许是种奇谈怪论吧。事情是这样的,我们当时正在打进攻战,至于是哪一座城市,我一时可记不起来了,元帅却需要无所不包的精确情报,以了解城堡内部的一切部署。如果要穿过所有的前哨、卫兵和城堡工事。然后进入内部,那简直是难上加难,也许是根本不可能的;再说,手边又没有一批孔武有力的健儿,可以碰碰运气,克期完成这一任务。我素来胆识过人,工作热情,所以见到身旁那门大炮,正瞄准着敌人的城堡点火,便从容不迫地走上前去,又霍地一下子,跳到了发出去的那颗炮弹上,我这目的,无非是让它把我带进敌人的城堡里去。但是,在天空中飞到一半时,我不禁思潮澎湃,感到这并非儿戏!嗯,我心想,现在我去是一路平安,可是过后又怎么回来呢?我在敌人的城堡中将会有怎样的遭遇?他们将会把我当作间谍认了出来,然后放在绞架上活活吊死。这种荣誉的温床我是敬谢不敢的!经过反复推敲,我要当机立断,这时从敌人的城壁中,恰巧飞来一发打到我们阵营中去的炮弹,在离我没几步的时候,我看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便从自己的炮弹上纵身一跃,骑到了那颗上,我虽然是徒劳往返,但却也平安无事,重又回到了自己可爱的大地上。

说起我的跳跃功夫,是这样的矫捷和利落,连我那匹坐骑,也跟我有异曲同工之妙。我在全世界最挺直的大道上疾驰,任何坟丘和篱笆,休想阻挡我的去路。有一次,我正捧着一只兔子,那兔子径自穿过了公路。一辆大车载着两位娇滴滴的太太,也打这条公路上经过,恰巧堵住了我前进的道路。我那匹马跑得好快,朝着大车两扇敞开的窗户,嗖的一下,毫无阻拦地窜了过去,使我脱帽也来不及,更不要说因为她们给了我这方便,向她们表示一下衷心的感谢了。

另一次,我打算跃过一片沼泽地,一上来它在我的眼里,似乎并不太宽,但是,当我跳上去后,却发觉事情并不是这样。因此我在空中来了个鹞子翻身,回马落到了起跳的所在,做好更加充分的准备工作。尽管如此,在我第二次起跳后,距离依旧太近,掉落在离对岸没多远的沼泽地里,泥水一直没到了肩膀。要不是我自己那条胳膊非常有力,一把抓住了我的发辫,连同紧紧挟在我膝间的那匹马儿,一起提出了泥淖,那我恐怕早已惨遭灭顶之灾了。

虽然我既勇敢又机智,虽然我干事既老练又果断,我的马儿跑得也迅速,但是在土耳其的那次战役里,我却处处不能如愿以偿,甚至时乖运蹇,陷入敌人的重重包围,终于做了对方的战俘。是啊,更为严重的是,还要按土耳其人惯例行事,将我典卖为奴。在这备受凌辱的状况下,我每天的工作,不仅繁重、琐屑,而且叫人感到又单调又厌烦。事情是这样的,每天一早,我要把苏丹豢养的蜜蜂,统统放到草地上去,然后整天价照料它们,等到黄昏时分,再把它们赶回蜂巢。一天晚上,不料丢失一只蜜蜂,不过我马上发觉,有两只狗熊正在向它进袭,为了分享它的蜂蜜,准备把它撕成两爿。这时我手头除了那把银斧子,没有旁的武器,那斧子是苏丹国家的园丁和农民的唯一标志。我就抡起斧子,往那两个强徒扔去,这无非是把它们吓退了事。可怜的蜜蜂果真得救了;然而糟糕的是,由于我膂力过人,却把斧子扔到了半空里,只见它扶摇直上,一下子落到月亮里去了。我现在该怎样把它取回来呢?要把它重新取下来,地面上该架起怎样的一架梯子呢?这时,我忽然想起,听说土耳有两种豌豆,长起来很快,且可以达到惊人的高度。我马上栽下这样的一颗豌豆,说真的,说长就长,好像爬藤那样,自动延伸到弦月的一个弯角上。我于是泰然自若,向着月亮攀登而上,真是一帆风顺,不久便抵达月亮里了。然而;要在那儿找到我的银斧子,着实花了九牛二虎之力,因为那儿的任何东西,都像碎银似地闪闪发光。但我终于在一堆砻糠和干草中把它找到了。我这时可要回去啦,啊呀,不好了,强烈的阳光却把我的豌豆晒焦了,所以我失去了靠山,再也无法回到地面上。那该怎么办呢?我便拿干草来搓绳,能控多长就搓多长。我把它系在弦月的弯角上,自己则缘着绳索往下坠去。右手稳当地支持着身子,左手枪动斧子,当我的身子往下滑了一阵后,就把头顶上那段多余的绳索砍下,拿来跟下面的一段接上,我便这样一步一步地引体下降。这绳索砍了又接,接了又砍,情况当然不是挺妙,但是为了要回到大苏丹的田庄上,我也只好将就些了。

当我离地还有好几公里的时光,手头的绳索,忽然断裂了,我就从云端里直翻下来,摔得死去活来,不省人事。再说,由于从半空里掉下,身子分量很重,地面上立即给我打了个九克拉夫特深的土坑。事后,我终于慢慢苏醒过来,但怎样爬出这个土坑,我却没有多大的把握。但是,我总归要摆脱这困境!我便用已有四十岁年纪的几个指甲,挖出了像阶梯那样的东西,然后拾级而上,欣然来到了光天化日之下。

受过艰难的教训,我变得格外聪明起来。我事后就用更好的办法,来排除狗熊的干扰,免得它们老是跟蜜蜂和蜂巢纠缠不休。到了傍晚,我把蜂蜜搽在一架大车的推把上,自己则躲好在不远地方的一个阴暗角落里。事情果然不出我之所料。一头大狗熊,闻得蜂蜜诱人的香味,走来舐舔着谁把的梢端,由于它贪得无厌,竟把整条推把舔到了咽喉里,舔到了胃里和肚子里,结果从屁股后面伸了出来。当它津津有味,将椎把舔到了尽头的时侯,我便奔了出来,在推把梢端的洞孔里,打上了个长长的栓子,这样一来,就挡住了那位饕餮的后路,让它一直呆到了天明。大苏丹散步,偶然经过那儿,一见到我这神机妙算,几乎笑个半死。

不久,俄罗斯和土耳其双方签订了和约,我偕同其他的战俘,一起办过了引渡的手续,重又回到圣彼得堡。但是,我正要退伍,准备离开俄罗斯,恰巧碰上骇人听闻的全国大叛乱,那个睡在摇篮里的皇帝,跟着他的父亲母亲,布劳恩施魏格王爷、明尼希元帅以及其他许多王公大臣,全都被发配到西伯利亚去了。当时,整个欧洲适逢严冬,简直冷得要命,连太阳也好像给冻伤了似的,所以她从那时候起,一直持续到今天,都仿佛在害病那般模样。因此,我一回到自己的祖国,就感到比当时到俄罗斯去旅行以前,身子着实要疲惫得多呢!

因为我把立陶宛马留在土耳其,这回只好搭邮车上路了。我们眼下正逢上一条坎坷不平的小道,两旁全是荆棘篱丛,这使我不由得想起,邮车驾驶员这时只要把号角吹响,就是在这窄窄的小径上,也不会给对面驶来的任何车辆,挡住我们的去路。我那伙计,把号角放到嘴上,用平生之力吹了起来,可是他这一切努力,好像全都等于白费。他吹不出一息声响,这实在使我们费解!不过事实上,我认为这也是自己时运不济,因为不多一刻,从我们对面驶来了一辆特大的马车,我们说什么也无法从它旁边穿过去。我毫不迟疑,咚的一下,从车上跳了下来,先把辕马解开。然后将车厢、四个轮子以及一切行李杂物,提起往肩上一扛,两足一蹬,越过了九尺来高的荆棘墙,来到了田野里,至于那车子的分量,当然我也考虑过的,绝不是轻而易举的小事!等那辆陌生车子开过后,我重又跳着回到小路上。然后急步走到我们的马匹跟前,每个腋窝下挟上一匹,带着它们照老样子做上一遍,那就是说,去而复返地接连跳了两次,重又把马匹在轭下套上,最后一帆风顺,来到驿站投宿。我还想谈一个情况,其中有一匹马,十分勇敢,还不到四岁,就是太调皮捣蛋;当我第二次从篱笆上跳回来时,因为行动过于剧烈,它便粗气乱喘,蹄子猛蹬,大为表示不满。我便把它的后蹄往我的外套口袋里一揣,它可马上给我治得服服帖帖。到了旅馆里,我们总算脱离困境,可以稍事憩息。邮车驾驶员把它的号角摘下,挂在火炉旁的钉子上,我就在它对面一屁股坐下。

先生们,你们听呀,眼下又发生了什么新闻啦!蓦然间,耳畔响起了“哒底、哒底、哒哒底!”的声音。我们不觉睁大了眼睛,要把驾驶员刚才所以无法吹响那号角的原因,马上查个水落石出。唔,这些声音早先在号角里给冻住了,这时才缓缓地演奏出来,又嘹亮又清脆,对一个驾驶员来说,该有多大的体面,因为一个有体面的人,他不用把嘴巴放在号角上,也能够在一个较长的时间里,奏出最庄严的歌曲,给我们以莫大的欣喜。这时候,我们听到了《普鲁士进行曲》——没有爱情,没有烧酒——我却骑在那高头白马上——昨儿晚上我的表兄米歇尔来啦——此外,还有其他的许多歌曲,甚至也有《晚之歌》。如今,所有的森林全都安息了。这最后的一支乐曲,就作为我这席无稽之谈的结束语,同时我的俄罗斯之行,到此也告一个段落。

不是我要求过严,有些旅行家,往往喜欢言过其实。因此很难使读者和听众心悦诚服,这也不足为怪。如果有少数人,他们怀疑我这些故事缺乏真实性,我对他们这种猜疑之心,只能深表遗憾,同时要求他们立即离开这儿,因为我在下面要开始讲述一些海上的故事,它们的内容固然还要曲折离奇,但却也更加实事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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