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是这样的,我追踪一头兔子,已经整整两天了。我的狗老是把它引到我的前边来,我却始终无法很好射击。着了出法吗?我向来是不相信这一套的,再大的世面我也见过,唯独在这儿,仿佛我的五官已经不管用了。但是,那兔子毕竟走近过来,跑进了我的射程。谁知它跌倒在地上,你们可知道,我这时发现了什么新花样?原来我那兔子,它身子底下当然有四条腿,而在它的背上,却还有四条腿。下面那两双跑累了,它就像个俯泳仰泳都能掌握自如的游泳健儿那样,就地这么打了个滚,又用新的那两双,重新飞快地跑起来。即使在后来,我也从没发现过这种类型的兔子,要不是我那狗儿有这样非凡的天才,我也休想把它逮住。既然这条猎犬的才具,远远凌驾于它整个祖辈之上,我就不得不考虑,用“举世无双”这个激号赐给它,而能够与它争夺这份荣誉的,也只有我昔日豢养过的那头“追风”了。说起“追风”这头小畜生,受人注目的,并非是它的外貌,却是跑时的那种速度。先生们一旦见到了它,一定会叹为观止的,而且对我这样喜欢它,经常与它一起出外行猎,也就不会感到奇怪。它跑时快得出奇,为我执行任务,不管次数多频繁,不管时间多长久,它那四条腿,自始至终紧紧地贴拢在肚皮底下,就是在它生命的最后阶段,我还把它当作搜索獾狗用的猎犬,它为我担任了这一项差使,一直干了好几个年头。

从前,还有一头母狗——顺便带一句,它也可算是一头“追风”犬——它曾追捕过一只在我鼻子底下逃生的兔子。我对这头可怜的母狗,深负内疚,因为它当时正在怀孕,然而它速度之快,却并不亚于平时。我骑着马跟踪而去,只是和它们还有相当的距离,我陡然听得一阵犬吠,那好像有一群狗在叫似的,声音却又微弱又细小;我一时弄不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于是,我走上前去一看,没想到天下竟有这样的奇事!原来,那只兔子在逃的时候分娩了,我的母狗也正赶上下崽,而出世的幼兔数目,恰恰跟小狗相符。兔子们这时依旧在逃,那些狗儿不但追得很凶,而且统统把它们逮住了,这真是天性使然哪!从而,在行猎结束时,我转眼多了六只兔子和六只小狗,然而,我在出门之前,身边只有独一无二的那头猎犬。

我一想到这头超群绝伦的母狗,心头喜不自胜,犹如想起了我分文未付而得到的那匹立陶宛良马那样。我到手那匹良马,完全是出于偶然的,但却给了我一个机缘,从我的骑马绝招上,赢得了莫大的荣誉。事情是这样的,有一次,我到立陶宛去,在波尔左勃夫斯基的华丽田庄里做客,正跟那班太太们坐在金碧辉煌的大厅里品茗,老爷们都在下面的院子里,鉴赏着才从牧马场里带来的一匹良种小马。忽然听得有人呼救。我赶忙冲下楼梯,却发觉那马儿正在咆哮肆虐,狂放不羁,谁也不敢向它迈前一步,更不用说骑到它的背上去。这时,就是最勇敢的骑师,也只好站在旁边,一筹莫展,张皇失措;当我霍地一下子跳到马背上去的时候,惊恐和焦虑不禁一下子全都浮现在人们的脸上,那马当时可吓得魂不附体,再加我那出类拔萃的骑术,它立刻俯首帖耳,安静下来。为了要在这班太太们面前显一显身手,以求打消她们一切不必要的顾虑,我便勒着那马儿,穿过了一扇敞开的窗户,进入茶室。我在茶室里来来回回转了好几趟,跑的样子各不相同,时而缓步,时而慢跑,时而又疾驰起来,跑到最后它竟然跃上了茶桌,步子虽小,却婆娑有致,也训练有素,逗得那班太太无不感到特别快慰。我那小马的全部行动,伶巧到令人惊诧不置的地步,它既不打破一个茶壶,也不砸烂一只杯子。太太们和伯爵本人因此给我以极大的恩典,他不拘礼节地提出恳求,要我收下那匹幼马作为他的礼物,并希望我骑上了它,去投奔明尼希伯爵的麾下,在不日开始抗击土耳其人的战役中创建战功。

我认为,要用一件礼物来投我之好,那是很不容易的,特别是在我奔赴战场的前夕,而我正要作为一个战士,在这次战役中经受初次考验,它更是我取得丰功伟绩的一个预兆。这匹马,它是这样的驯服和勇敢,这样的性子暴烈——真是绵羊加布觊法尔——我有了它,我就会随时想起一个英勇战士的义务,及其应该建立的奇功殊勋,这些嘛,都是亚历山大年轻时代在战场上建树过的。

众所周知,我们和其他的战士一样,戎马倥偬,主要是为了挽回俄罗斯军械的声誉,因为彼得大帝在普鲁特河一战中,俄罗斯的军械几乎成信扫地。这一点我们在事后完全如愿以偿,虽然我们在我刚才提过的那位大元帅麾下,经过大小各种战役,吃尽了千辛万苦,但却也感到天上的光荣。

由于上级的谨小慎微,不准下属对这些惊天动地的胜利业绩大书而特书,一般说来,不管元帅们平日为人如何,那些赫赫的声誉原应归功于他们,但却偏偏来个背道而驰,把这笔账统统划到了皇帝皇后的名下。说起他们这班人,鼻子可从未闻过火药的味儿,他们何曾亲临战场,除却他们的御林军,他们也从未见过排好阵势的队伍。

我与敌人开展过多次大规模的战争,本应享受荣誉,不过我在这方面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要求。总的说来,我们有自己的责任感,虽然还有那么一大批游手好闲的空头政治家,他们对这责任感,想法是这样的谈薄,这样的贫乏,但是作为一个爱国者,一个士兵,一句话,作为一个正派人,我们毕竟能够说出好多有内容有意义的、并且是举足轻重的心里话。当时,我指挥着一个骑兵团,参加了各个战役,我那特有的聪明和勇敢,都得到了充分的发挥。然而我不禁想到,我可以名正言顺的,把这儿所取得的功绩,为我自己以及我尚武的部下来树碑立传,当然,他们之所以会赢得胜利,攻占城池,那也无非是我领导有方。

有一次,我们把土耳其人一直撵到了奥恰库夫城下,不料从前卫兵团那儿传来了一股异乎寻常的热气。我心想,这也许是我那性子暴烈的立陶宛马将我带进了魔鬼的厨房。我跟前哨岗位距离较远,却见敌人随着滚滚尘土,正向我这边攻来,因为尘土障目,我很难捉摸出他们到底有多少人数,他们的企图又是什么。隐身于敌人那样的尘土之中,这本是种起码的伎俩,然而,如果我是这样的愚蠢,上级也不会派我出阵,来刺探敌人的军情。因此,我就命令左右两翼的保卫军团纷纷散开,并全力以赴将地上的尘土扬了起来。我自己则潜入敌阵,以求摸清敌人的虚实。

这下我可达到目的了;因为敌人站停脚头,正要投入战斗,一看到我左右两翼开始活动,心里顿时害怕起来,以致阵脚大乱,溃不成军。现在是我们英勇杀敌的时间啦!我们打得敌人落花流水,使他们遭到全面的惨败,我们不仅攻开了他们的城堡,而且步步进逼,终于取得了出乎意外的胜利。

因为我的立陶宛马跑得太快了,我竟在追兵中名列前茅,却见敌人这时好不乖巧,正打算从城堡的后门逃之夭夭,所以我认为最好在市场上逗留下来,吹响号角,集中部队。但是,我的先生们,你们不妨想想,当我向四下扫视,却见不到我兵团的一个号手和一个士兵,心里可真吃惊不小。便寻思道,难道他们窜到了另外的大街上去了?否则又在干什么?我心想他们不会在太远的地方,同时要不了多久,他们也会迎上前来的。我—面等待着,一面催动着连气也喘不过来的立陶宛马,来到市场上的一口井边,让它饮水。它狂饮不止,却说什么也解决不了它的热和渴。当然喽,这也是合乎情理的;因为当我回过头来,正在找寻我的部下时,先生们,你们可知道,我发现了什么了?原来我那可怜畜生的后半部分,好像一刀切似的,齐腰被截得干干净净。所以说,打前面喝进去的水,都从后边哗哗地流走了,这怎么能解得了它的渴,又怎能降得了它的热。怎么会弄成这副样子,我真大惑不解,直到我那位马夫,从对面老远的地方骑着马奔来,嘴里又是衷心的祝贺,又是粗鲁的咒骂,连珠炮似地朝我数说了下面这段话:当我深入逃敌的阵地,他们乘我不备,从城堡上放下铡刀,把我坐骑的后半部分,截得一干二净。说起那个后半部分,起先混在那批向城内抱头鼠窜的逃敌当中,一味乱踢乱撞,大逞凶狂,等到我们取胜以后,它就在附近的一块草地上散步去了;要是我现在马上就去,也许还找得到它哩。我于是连忙掉转身子,催动我那剩下来的半匹马,以快得难以想象的速度,向草地疾驰而去。真是喜出望外,我在那儿找到了马的另外半截身子,而更加使我惊讶不置的,却是我见它正在自寻快活,它这个行径,选得恰到好处,即使宫廷里那班专搞庆祝活动的人们,用尽心计,也很难想象得出,竟有这样一只没脑袋的畜生,会干出这无比风雅的风流韵事。说简单点吧,我这匹神马的后半截身子,虽然在草地上为时不长,却已经跟几匹散步的母马,结下了,不解之缘,看来它跟它那些情妇在寻欢作乐,早把自己的千灾百难忘记得干干净净。当然喽,它这时头脑也来不及考虑:由于它纵情欢乐而来到这个尘世的那些小马,却全是些无用的低能儿,因为它们在母胎里时,已经继承了它们父亲身子上的残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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