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请想一想,夫人,完美的东西有的也令人反感。

——《贞操论》,作者未发表的作品①。

①这部作品,巴尔扎克多次提及,但实际上并未写成。

教会认为,人的大罪有七种,但是在神灵面前应持的操守却只有三种①。所以,我们有七条教人悔恨的原理,而给人安慰的源泉却只有三个!三比七,这真是个叫人伤心的命题,因为这是人比X的问题!……不管是谁,包括圣泰蕾丝和圣方济各②在内,都无法逃脱这个倒霉比例带来的恶果!

①基督教七种大罪为:骄(傲)、妒(嫉)、吝(啬)、奢(侈)、贪(食)、怒、懒。三种对神美德为:信、望、爱,亦称“三超德”。

②圣泰蕾丝(1515—1582),西班牙女修;圣方济各(1182—1220),意大利修士,圣方济各会创始人。

这条教理尽管很刻板,但是它却不但调动着整个天主教世界,而且支配着整个风雅社会。恶一向善于变通敷衍,而善却总是循着一条严格的路线。这是一条永恒的规律。我从中提炼出一句格言,这句格言已经为各种关于良心状态的辞书所证实。

●十九:善的形式仅有一种,恶的形式千变万化。

风雅生活也有它的七条大罪和三种超德。是的,风雅与三位一体、自由、贞操一样,浑然一体,不可分割。由此便产生了一般原则中那些最重要的格言:

●二十:风雅的构成原则是协调统一。

●二十一:没有整洁,没有和谐,没有相对的简朴,就没有协调可言。

就构成风雅而论,不能说简朴胜于和谐,也不能说和谐胜于整洁。风雅产生于这三种主要美德的神秘契合。有些人先天与众不同,其秘密就在于能够在任何地方,将这种神秘的契合一下子建立起来。

品味低下的事物会损害服装和房屋的美观,会损害一位陌生人的谈话和仪容。分析一下这类事物,观察家就会发现,它们错就错在或多或少明显违背了协调三原则。

人的外在生活,是一个有机整体,它能够准确地反映一个人,就象蜗牛的颜色从壳上准确再现出来一样。因此,在风雅生活中,各个方面互相关联,互相制约。居维埃①先生不是只要看到一个动物的额骨,或者颌骨,或者股骨,哪怕是一只远古的动物,也能够推断出整个动物的形状么?他不是能够立刻将它归类,或属蜥蜴类,或属有袋类,或是食肉类,或是食草类么?……他从来没有出过错,他靠自己的天才发现了动物生活的统一法则。

①居维埃(1769—1832),法国博物学家。

风雅生活有相同的道理。看到一把椅子,就应该能够判断全套家具的款式。看到马刺,就应该能够想象出马的形状。某种服饰代表着某一个趣味高雅的上流生活圈。每个人的财产都有它的基础,也有它的顶端。研究风雅生活的居维埃们不会作出错误的判断。他们能够告诉你,画廊、纯种马、萨伏纳里①地毯、半透明丝窗帘、马赛克壁炉、伊特鲁立亚②花瓶、以大卫③的雕刻为底座的钟等等诸如此类的东西,在收入的总数中应该占多少个零。这么说吧,只要拿一只衣帽钩给他们看,他们就能够描绘出整个小客厅、整个卧室、整座宫殿。

协调要求严格的整体性,而整体性则将生活中的一切事物联系起来。一个趣味高雅的人能够和艺术家一样,根据极微小的东西进行判断。整体性的水平愈高,不合规范的东西在其中就愈明显。拿一支漂亮的大蜡烛插在单枝小烛台④上,做出这种事的要么是天才,要么是白痴。时髦生活这条重要的定律应该怎样运用,那位著名的夫人(T……夫人⑤)有很深刻的体会。我从她那里学到了这句格言:

●二十二:跨进一家人的门槛,女主人的灵魂便一目了然。

①萨伏纳里是第一家王室地毯作坊,始建于一六〇四年。初在卢浮宫内,后迁至一家旧肥皂厂,因此得名(萨伏纳里,Savonnerie,意为肥皂)。

②伊特鲁立亚,意大利古地名,伊特鲁立亚文明的发源地。

③大卫(1788—1856),法国雕刻家(不是画家大卫)。

④这种单枝小烛台只能插一支蜡烛,一八三〇年已经过时,只有小户人家才使用。

⑤一说指塔斯杜夫人,女诗人。一说指塔利安夫人,热月党国民公会与督政府时期有名的风流女子。

客人眼前这幅永恒的巨幅画面代表①着你的财富。作为财富的样本,它绝对不能有偏差,否则你将被夹在两个暗礁之间,一边是吝啬,一边是无能。不论你是浮华过了头,还是谦虚过了头,反正你就不能按协调性来办事了。而协调性的作用,哪怕是最微小的,也是要在你的生产力与你的外在形式之间建立有益的平衡。

①“代表”这个词的动词、名词便由此而来。——作者原注。

你如果真的犯下上面讲的这种大错误,你整个的形象就会毁于一旦。

刚才讲的第一个错误,吝啬,已经遭到非议,但是还没有被当作一种可耻的罪恶而受到鞭挞。因此,有不少人老想收双份利,绞尽脑汁想用有限的开销来过风雅生活。这班人到头来只会有一个结果:出洋相。他们不论何时都象那些蹩脚的舞台设计师,这些设计师搞的布景暴露出机关、支架和后台。他们违背了我们这门学问以下两条基本格言:

●二十三:风雅的基本效果是将手段隐而不宣。

●二十四:一切暴露俭省的东西都是不风雅的。

事实上,俭省是一种手段,是保证运转良好的神经。但是,它仿佛是润滑油,有了油,机器就运转得平稳灵活,可是油不能让人看见,也不能让人嗅到。

小里小气的人受到的惩罚不只是捉襟见肘。他们在限制自身生活发展的同时降低了自己的身分。虽然他们明明有足够的能力,但却把自己降格成由于讲虚荣而撞到另一块暗礁①上去的那种人。想到这样骇人的结局,谁能够不心惊肉跳?

在城里也好,乡下也好,你肯定无数次地碰到过那种半贵族式的布尔乔亚。这种人小心翼翼得叫人受不了。因为没有车子,他们对拜访、娱乐和尽责的次数,一定依照马蒂厄·朗斯贝格②的方法精打细算。先生和太太都是帽子的奴隶。太太担心雨淋坏了帽子,先生害怕阳光和灰尘对帽子不利。他们无时无刻不在预测天气的变化,敏感得好似气压计。只要看见一小片云,他们立刻丢下一切,溜回家去。万一淋了雨,身上沾了泥,回到穷酸相的家里便互相埋怨。他们到哪里都缩手缩脚,所以什么欢乐也享受不到。

①指“无能”,亦即“财力不足”那块暗礁。

②朗斯贝格,十七世纪法国星相家。

上述见解已由一句格言所概括,这句格言适用于每个人的生活,从在马车上入座不得不撩起裙子的女人到想要有几名意大利歌手的德国小王子:

●二十五:优游自在得之于外在生活与财产的协调。

只有把这项原则拿来作一番认真思考,才能够在哪怕是最平常的行为中也掌握着自由;而没有自由,风雅就不能存在。一个人倘若能够依据自己的财力把握欲望的分寸,那他就能够守住自己的地位,无需担心栽跟斗。行动上的这种稳妥要求,不妨称之为幸福生活意识,它可以消灾避祸,以免因错误对待虚荣心而突然引发一场风暴。

所以,风雅生活的行家不会在地毯上再铺上长条绿布供人行走,不会因为珍惜地毯而害怕有哮喘病的老伯父到家里来。坐马车出游前,不用去查看温度计。他们对财产的进出听之任之,因而从来不会因财产受损而垂头丧气。对于他们,一切都能够用钱来弥补,或者用下人多少吃点苦头来解决。把瓷瓶、座钟藏在玻璃罩下,为沙发蒙上面子,给多枝烛台装上套子,这样做岂不是和那班可怜虫为伍吗?这班人好不容易攒钱买了一个大烛台,立刻用挺厚的绸布给它穿戴起来。趣味高雅的人应该放开手脚享受他拥有的一切。他和封特奈尔①一样,“不喜欢那些叫人过分宠爱的东西”。他不怕天天炫耀自己的光彩,因为他有能力再造光彩,这方面,自然是他的榜样。他不等家具露出许多榫头,老得仿佛卢森堡公园那个老兵②,便先改变它们的用途。

①封特奈尔(1657—1757),法国作家,启蒙思想的先驱。下文的引言出自一八二五年出版的《封特奈尔编年笺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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