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别了。我将单独留在这沙漠中。”他说着用手指了指有二百儿童在嬉戏喧闹的院落。“我在思想的原野里长期漫游,倦极而归时,又能到哪里去休息呢?你只要望我一眼就会令我向你敞开心扉。而现在又有谁会理解我呢?永别了。我真愿从未遇见过你。这样,我也就不会明白我将失去什么了。”
“而我呢?我又会怎么样呢?我的境况不是会更可怕吗?我一无所有,无以告慰自己。”我说着,拍了拍自己的前额。
他摇摇头,动作优雅而忧伤,于是我俩便分手了。路易·朗贝尔一直没有长高,当时身高五尺二寸。他的面部表情日益丰富,性格善良。他因备受虐待,发展了超凡的耐性。他生活在沉思中,思想持续集中,目光不再富有锐气和充满自豪,而这种目光是某些人所特有的,起初他还曾以这目光制服过我们的辅导老师。他的面部闪烁着平和的表情,宁静典雅,丝毫不带讽嘲揶揄。他天性和善,决不因自己具有力量,优于他人而骄矜自负。他的双手优雅,手指纤细,几乎总是湿润的,他的体型健美,可为雕塑蓝本。但我们一律穿铁灰金扣校服,短裤,外表难看,所以路易的匀称比例和健美体态只在沐浴时可见。当我们在卢瓦河游泳时就能看到,路易肤色白皙,不同一般,而伙伴们或因太冷,或因遭水冻而肤色苍白发青。路易外表细腻,举止文雅,肤色略红,出水后从不颤抖,这可能与他总在阳光下漫步,而避免在树荫下活动有关。路易象有远见的花朵,花萼迎风而关闭,只有晴空万里时方才怒放。他进食很少,只喝清水①。或是出于本能,或是出于嗜好,凡需消耗体力的动作,他都避免。他的举止简洁,自然庄重,有如东方人或未开化的人。一般情况下,他对凡是看来象在审视或研究他个人的举动,都不欣赏。他头部习惯于向左倾斜,经常以肘支托,以致新衣服的袖管很快会被磨破。以上是对他外表的几笔描述。今天我认为我已经能公正地判断他,因此还想对他的品德作一些描绘。
①指不喝酒、咖啡等饮料。
路易天性崇尚宗教,但他却不欣赏罗马教廷繁琐的宗教活动。他特别倾向于圣泰蕾丝、费讷隆等神甫和先知的活动,而在当时,这些人是被视为异端和无神论者的。望弥撒时,他无动于衷,宗教感情激动时或灵魂升华时,他便会祈祷,而这种时候又毫无规律可言。他对一切都听其自然,不论是祈祷还是思考,都不愿定期进行。在教堂里他经常既想见到上帝,又为某个哲学思想而思考。对他而言,耶稣基督是他的体系中最美好的人物。Etverbumcarofactumest!①这句话对他来说是神圣的,目的在于表达传统的公式——意志、圣言和行为都是可见的。基督并未意识到自己的死亡,他通过自己的神圣事业使内在生命臻于完善,有一天这将以不可见的形式向信徒显示。总之,福音书的神秘、基督以磁气治愈病人和语言的天赋都向他论证他的理论。我记得曾听他说起今天应从事的最美好事业在于撰写原始宗教史②。当他在夜谈中论及这个伟大的信仰时期是通过意志的力量去创造奇迹时,他竟空前地充满诗意。他认为自己的理论中最有力的论据都体现在教会的第一世纪中所出现的殉道者身上。他称这个世纪为思想的伟大纪元。他说,基督徒为了确立自己的信仰而多数英勇地忍受过酷刑这种现象,难道不足以证明物质力量从不能超越思想的力量或人的意志?任何人都能从众人的意志所产生的效应中得出有利于自己的结论。
①拉丁文:言词、躯体或行为!
②巴尔扎克曾有志于此,但终生未能完成。
我认为没有必要介绍他对诗歌和历史的见解,或是他对我国语言的杰作的判断。这类见解今天已不足为奇,甚至比比皆是,但当时能够出自儿童之口,毕竟是不一般的。路易能跟上一切发展的需要。一句话,说起他的天才,他如写《查第格》①不会比伏尔泰逊色。而比起构思《苏拉和幼格拉特的对话》的孟德斯鸠,他也丝毫不差。他的思想伟大规范,因此对作品,他首先要求具有效益。同时他的头脑敏锐聪颖,要求作品在思想和形式上都具有新意。对凡是不符合这些条件的作品,他都会产生深刻的反感。通过他对文学最为突出的评论,人们就能理解他所作的其他评论意义深远,他的判断睿智隽永,这一点我已铭记在心。他说,《启示录》是书写的心醉神迷录。他认为《圣经》是大洪水以前挪亚时代不同人民的部分历史。新的人类分享了这一成果。他还认为,希腊神话既来自希伯来《圣经》,也来自印度圣书,希腊人崇尚典雅,采用自己的方式把这些书籍翻译了过来。
①《查第格》,法国启蒙思想家伏尔泰(1694—1778)的著名中篇哲理小说。
他说,不能怀疑亚洲的着述较之我们的先知的着述更具有先进性,凡是承认这个历史观的人都会感到世界奇妙地扩大了。如果在我们的地球遭遇灾难和冲击以前便有人类存在,那么幸存下来的几个人便是躲避到了亚洲的高原上。这个重大问题的结论只能在海底寻找。《圣经》里的“人类”不过是栖息在喜马拉雅山和高加索之间的西藏山坡上的人群中的一部分。这批人的立法者称他们为上帝的选民,无疑这是为了让他们团结起来,或者是为了让他们保存自己的法规和管理体系,因为摩西的书就是一本宗教、政治和民法典籍。他们这批人最初的思想带有恐惧的性质。地球的痉挛被以宏伟的箴言描绘为上苍的复仇。人民若是在自己的家园活动,必会感到生活恬静舒心。但这批移民却只有不幸,他们的诗歌阴郁宏伟而凄怆。相反,对于大地及时恢复生机后,太阳产生的奇异效果,最初意识到的是印度人。他们受到启迪,创造了幸福爱情的概念、对火的崇拜和对繁衍生殖的无尽的拟人法。但是,希伯来人的作品中却缺乏这类美妙的形象。这批人不断遇险,经常迁徒,直到找到可以栖息的场所。他们总感到需要保存自己,从而生出排他感,生出对其他民族的仇恨。这三部着述是被淹没的地球的档案,伟大光荣的秘密。这是这些语言和神话的闻所未闻的伟大和光荣。这些人名和地名里面,这些故事里面蕴含着一部伟大的人类历史,它以不可抗拒的力量吸引我们注意但却不知原因何在。可能,在这里我们呼吸到了新的人类的乡土气息。
路易认为,这三种文化包含着人的所有思想。他认为,凡已写成的书都能在其中找到萌芽。这种见解表明他对《圣经》的初步研究具有何等的学术价值和深度,并将研究导向何方。他是通过书本认识社会的,但他一直凌驾于社会之上,冷静地予以判断。他说,法律和法规从不制止大人物和富人发展其事业,但却打击小人物;相反,正是小人物需要保护。他太善良,不可能同情政治思想。但他的体系却导向被动服从,耶稣基督就是榜样。我在旺多姆的最后一段时日里,路易对荣誉已满不在乎,他已以某种方式抽象地享有了盛名。有如古代牺牲者在人的心灵中寻求未来,他在这种幻梦中没有发现什么。他蔑视一切个人的东西,他对我说过,荣誉只是神化了的自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