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个月以后,我离开了学校。路易和我分手,伤心凄惶,哀痛欲绝。以后我就不了解他是否重新开始撰写这篇著作。我忆及路易写书时横遭打击,便在撰写本篇时采用了他拟议中的书名,作为设想中的作品的名称,并把他重视的一位妇人的名字献给了对他无限忠诚的年轻女性①。我对路易·朗贝尔还不仅限于借用他的书名,他的性格和从事的事业对我撰写本文都大有裨益,因为文章的主题就是我俩少年时的沉思冥想。

①指《驴皮记》的女主人公,她与本文女主人公同名。

现在写作本书就是为了给他镌刻墓碑,为给我留下全部财富和思想的友人树碑立传。路易·朗贝尔在他少年时期的作品中,写入了成年人的思想。十年以后,我曾遇到一些学者,他们认真研究的现象正是曾使我们震动的现象。也是在那时我才意识到路易·朗贝尔精辟分析的作品具有何等重要的意义。而路易的作品却早被视为童稚的拙作而被置诸脑后了。以后我用了几个月的工夫去回忆我可怜的伙伴那些主要的发现。经过认真回忆搜索,我可以指出,早在一八一二年,路易·朗贝尔就在《意志论》中确立、推测或探讨过众多重要事实。他曾说过,这些事迟早都会得到证实。他在哲学方面作过的杰出探讨,理应使他跻身于大思想家的行列,因为不同时代的大思想家都曾为发现未来学科的崭新原则作过贡献,这些学科的根源发展缓慢,但总有一天会在智慧的领域结出累累的硕果。例如,可怜的工匠贝尔纳①一心研究土质,以便揭开珐琅的秘密,早在十六世纪便以无可辩驳的天才权威宣布了地质学的事实。而今天他的揭示却为布丰和居维埃增了光。我相信通过介绍路易的《意志论》的大纲,介绍作品的基础,便能阐明作品的大意。但我这样做时却不由自主地让大纲脱离了不可或缺的外壳,而纲要正是在外壳的伴随下才得以发扬光大的。我是沿着与他指出的道路完全不同的途径向前迈进的,并在他的研究中搜索最能阐明我的体系的成果。因此,我不知道,作为他的学生,我在吸收了他的思想并加上我的色彩后,是否还能忠实地传达他的想法。

①巴尔扎克曾在作品中多次为他虚构的这一人物鸣不平,称贝尔纳为地质学的鼻祖。

为了表达新的思想,需要创造新的词汇,或扩大词的涵义,使之具有更为确切的词义。路易采用的是一些能模糊地反映他的思想的普通词汇,来表达他的体系的基础。他采用意志这个词是为了表达思想发展的环境,或者采用不太抽象的说法,是为了表达人在自身之外进行构成其外在生命的活动所依靠的由自己产生的一股力量。洛克①经过思考所创造的词意志力表达的是人运用意志的行动。思维一词对路易来说也就是意志的精华,是指产生以意志为实质的想法的环境。想法是大脑的一切创造的共同名称,是人运用思维的行动。因此,意志和思维是两个原动力,意志力和想法则是两个产物。对他来说,意志力似乎是想法从抽象状态达到具体状态,或者说是想法从流体变为近乎固体。②(如果用这些词还能表达这些很难界定的概念。)在他看来,思维和想法是我们内在机体的运动和行动,而意志力和意志则是外在生命的运动和行动。

①洛克(1932—1704),英国哲学家,著名的二元论者。

②巴尔扎克在作品中常常宣扬这种近似磁性感应学者的“流体”说。在他写本书时这种学说达到顶峰,而巴尔扎克的阐述也以本书为最完整。关于这个问题可参看他的《于絮尔·弥罗埃》。

路易·朗贝尔认为意志在先,思维在后。他说:“要思想必先有意愿,很多人活着,他们有意志,但却未达到思想的阶段。北方人长寿,南方人生命短暂。但北方人迟钝,南方人意志活跃,经久不衰,直到或因太冷或因太热,机体几乎衰竭为限。”他使用“环境”一词是源于童年时期的观察,其时他尚未意识到问题的重要性,只深感那现象古怪而使易感的想象力受到了震动。路易的母亲瘦弱而神经质。她纤细敏感,富于爱心,是女性品格完善的象征,但她命运不济,错误地生于社会底层。她满腔热忱,受尽苦难。她对儿子倾注母爱,全力培育。但她还很年轻就弃世而去。路易·朗贝尔六岁时曾躺在母亲床边的大摇篮里。他有时睡不着,看到过母亲梳头时发际出现的电光。①到他十五岁时,便设法用科学解释孩童时期视为趣事的这种现象。这个事实是毋庸置辩的证据,表明几乎所有的女性都听任命运的摆布,感情丰富而无处发泄,或心力充沛而任其消耗。

①指路易的母亲智力丰富而无法消耗。

为了论证自己的定义,路易又提出几个问题,对科学提出了勇敢的挑战,并准备予以解决。他的问题如下:倘若构成电学的本原不是我们的想法与意志力借以产生的特殊流体的基础,随着思想的逐步消耗和凝聚,头发会逐渐变色、变稀,脱落后而消失,但倘若头发本身不是一种或具有吸收能力或具有活力的电毛细现象呢?我们的意志是产生于我们的实体并根据尚未观察到的条件自然作出反应的,倘若我们的意志的流体现象比之不可见又不可及的流体现象(即用伏打电池触动死人的神经系统所得的结果)更为特殊呢?倘若我们的想法的形成和它们的经常冲动与不可触及的微粒突然挥发相比,并不那么不可理解呢?微粒的作用都很强烈,一粒麝香便能产生这种作用,而其重量却分毫不减。我们的外壳有皮肤,具有防御作用,能吸收,渗出,还有触觉。假若外壳只起这种作用,血液循环及有关系统,不象神经流体的循环对思想的循环作出响应那样,竟对意志的质变不作响应呢?这两种实质的较活跃的聚流难道不是由应当研究其各种表现的条件的某种完善或不完善的机体而产生?

路易确立了上述原则以后,又把人生的种种现象分为效果迥异的两个体系,并信心百倍地要求为每一体系进行专门分析。他观察到,几乎所有的造物都有两种分离的运动。他预感到并认为这本是自然界所固有,并称这种活跃的对立为作用与反作用①。他说:“愿望在外部实现之前是在我们的意志中完全实现的事实。”就是说,我们的意志力和想法的总体构成作用,而我们外在行动的总体则构成反作用。以后我阅读了比夏②关于我们的外在感官具有二重性的阐述,这才忆及路易·朗贝尔的看法和这位生理学家的论述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不禁愕然。他们两人都是英年早逝,但曾同步向我无法说清的真理迈进。

①这里只是提法与牛顿的定律相同,实质上二者有较大区别。详见下文。

②比夏(1771—1802),法国医生、解剖学家。

对创造物的各个部件,大自然都赋予两种目标,我们的机体具有双重作用,对此已不存在争议,并且以日常的事实支持路易·朗贝尔关于作用与反作用的推论。“作用”生命或内在生命,他用这个词是为了给未知的类别——小纤维的神秘总体——命名。据不完全的观察,思维和意志的不同能量都源于这未知的类别,这神秘的纤维总体。最后这无名的生命可见、可动,在身体作出任何表现之前,就将一切都结束、完成。这个生命为符合其本性,不应从属于任何身体条件,而外作用生命,或称外在生命,即可见到的,其表现举止则无不受身体条件的制约。关于我们的双重天性有着看来是十分古怪的效果。但其一系列逻辑解释即由此而来。对既正确又谬误的许多体系的纠正也是由此而来。有些人曾瞥见作用生命进行自然活动的某种现象,如斯威登堡,但他们心灵热忱,爱好诗意又沉溺于神圣的原则,所以终于偏离了神圣的原则,偏离了真实的范畴。他们都不了解事物的原因,却又尊重事实,于是便竞相神化这种内在的器官,构筑奥秘的宇宙。由此便产生了天使。这是一种美好的幻想,连朗贝尔也不愿放弃,即使通过他的分析,天使那眩目的羽翼已被斩断,他却仍满怀柔情地怀念着天使。

朗贝尔曾对我说:“归根结底,天堂是我们完善的才能的延续,而地狱则是虚无缥缈的,是不够完善的才能堕落其间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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