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唐璜叫了一声,同时攥紧药瓶,就象梦中吊在悬崖上,抓紧了旁边的一根树枝一样。
他看到一只充满生机的眼睛,一只孩子的眼睛竟在一个死尸的头上,这只水汪汪的眼睛闪烁着光芒!它被美丽的黑眼睫毛保护着,犹如在冬夜荒漠的原野上,行路人所看见的孤独的亮光那样,一闪一闪。这只炯炯放光的眼睛,似乎要扑向唐璜,它在思索、在控告、在谴责、在威吓、在判决、在说话、在叫喊、在咬啮。人类的种种情愫都在那里激荡着。最动人的哀告也都呈现出来:先是象国王的发怒,然后象少女的爱情,她在要求原宥她的负心人,末了象临刑前的人那样,踏上绞刑架的最后一级台阶,向人群投射出深沉的一瞥。在这一小块活体中,爆发出这么多的生机,使唐璜吓得后退了;他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不敢正视这只眼睛,却又在天花板和壁毯上又遇上了它。房里仿佛四散着充满火、生命、智能的芒刺。到处都闪烁着眼睛,在他背后紧追不舍!
唐璜象被什么拉着似的,回到父亲面前,当他随着这只亮闪闪的眼睛时,禁不住嚷道:“它会再活一百年。”
突然,似乎有理解力的眼皮闭拢了,忽的又张开了,仿佛一个女人表示同意的动作。好象有个声音在喊着:“会的!”
唐璜越发感到恐惧了。
“怎么办?”他思忖着。他居然还有胆量试着去合拢这苍白的眼皮。但他的努力是徒劳的。
“把眼睛挖出来呢?说不定这是犯弑父之罪?”他自言自语地说。
“会的,”那只眼睛带着令人吃惊的讽刺意味,眨了一眨,似乎又在说。
“嘿!嘿!”唐璜嘴里叫着,“里面真有魔法不成。”他挨近眼睛,要砸碎它。一颗豆大的眼泪滚到尸体深陷的脸颊上,然后落在唐璜的手上。
“眼泪是滚烫的呢。”他坐了下来。
这场斗争使他筋疲力尽,仿佛他象雅各①那样,同天使格斗了一场。
①雅各,《圣经》传说中以色列人的祖先,曾与天使搏斗并胜之。见《旧约·创世记》。
临了,他站起来喃喃自语:“但愿里面没有血!”说完以后,他鼓足勇气,不再懦怯了,他砸碎了那只眼睛,用布带在上面扎紧,而扎时却不敢瞧着它。这时,人们听到一声意料不到的、凄厉的呻吟。可怜的鬈毛狗叫唤着死去了。
“大概狗知道这个秘密,”唐璜瞅着这只义犬,心里想。
唐璜·贝尔维代罗被人称为孝子。他在父亲的坟上立了一块白色大理石的纪念碑,聘请当时最有名的艺术家制作雕像。他父亲的石像跪在代表宗教的神灵面前;当这座沉重的雕像安放在墓穴上的时候,他把精神疲惫时折磨过他内心的、生平仅有的那点内疚也一同埋了进去,这时,他感到完全心安理得了。等到他把老东方学家积聚的巨大财富理出清单,唐璜就变成了吝啬鬼,他不是需要钱来度过两个人生吗?他深谋远虑的目光,看透了社会生活的准则,他通过坟墓去观察大千世界,也就更加一览无遗。他剖析人与事,为的是一下子就摆脱代表历史的往昔,摆脱法律所孕育的现在,摆脱各种宗教所揭示的未来。他攫住灵魂与物质熔为一炉,一切便化为乌有,自此以后,他成为真正的唐璜!
他年轻、漂亮,驾驭着生活中的幻想,投身于生活之中,蔑视世界,又掌握着世界。他的幸福不在于那种平民心目中的无上幸福:隔些时候吃顿炖肉,冬天有汤婆子暖床,晚上有灯照明,每季能穿上新拖鞋。不,他攫取生活就象猴子摘到一颗核桃,不愿多玩一会儿,就熟练地剥掉果壳,品尝美味的果仁。人类情感的诗意和崇高冲动全被他踩到脚底下。某些有权势的人,有时以为小人物是信赖大人物的,于是就想,用关于未来的崇高理想去换取终身年金的卑微想法总是可以的吧;唐璜决不犯这些人的错误。但他也象他们一样,脚迈方步,昂首朝天;他更喜欢的是坐在那里,抱吻不止一个温柔的、鲜艳的、香气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