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加尔文在此自喻塔奎尼乌斯·普里斯库斯(公元前616—578),希腊科林斯人,被逐出祖国后,到意大利的塔奎尼亚城安身。传说他是罗马的第五代国王。taquin(爱逗弄人)和Tarquin(塔奎尼乌斯)两词在法语中谐者。

②指约翰·卡默隆(1580—1625),苏格兰出生的神学家,寓居法国,曾在波尔多当牧师。他的神学理论偏离了加尔文的教义,但加尔文不应为此不安。因加尔文死于一五六四年,约翰·卡默隆于一五八〇年才出生,这是巴尔扎克的疏忽。

加尔文、奉奥多尔·德·贝兹和肖迪厄夹在人群中间攀登上城的街道,而人们对这几个煽动城市民众暴乱,使法兰西满目疮痍的人竟丝毫未加注意!上述那一大段可怕的议论之后,他们默不作声地走着,来到圣彼得小广场,朝牧师的房子走去。这幢房子没有什么名气,今天在日内瓦无人会对你提起,况且城中也没有加尔文的塑像。他的住房在三楼,有三间带橡木地板和护壁板的屋子,旁边是厨房和女仆的房间。与日内瓦大多数布尔乔亚的住房一样,一进门是厨房,通向一间开两扇窗的小堂屋,既作会客室,又是客厅和餐厅。接下来是书房,加尔文的思想在这里与病痛搏斗了十四年,卧室与书房毗邻。四把绒绣面的橡木椅摆在长长的方桌四周,构成会客室的全部家具。一个白瓷炉子,置于房间一角,散发着温暖。墙上覆盖着天然橡木护壁板,没有任何装饰。四壁萧然的住所与这位宗教改革家简朴而有节制的生活十分协调。“那么,”德·贝兹走进来,乘肖迪厄去隔壁旅店拴马,留下他们两个时说道,“我该做什么呢?您同意会谈吗?”

“当然,”加尔文说,“孩子,您将在会谈时战斗。您要斩钉截铁,说一不二。王后也好,吉斯兄弟和我也好,谁都不想达成和解,这不合我们心意。我信任迪普莱西-莫尔内①,必须让他扮演主角。我们是孤立的,”他不放心地朝厨房望了一眼,厨房门虚掩着,里面一根绳子上晾着两件衬衣和几副打裥颈圈。“去把门全关上。”——“那么,”他等泰奥多尔把各道门关好后又说,“必须建议纳瓦尔王抛弃卡特琳娜。德·梅迪契王后,促使他与吉斯兄弟积陆军统帅联合。让我们从这个可怜虫的软弱中得到一切好处。如果他脱离意大利女人加入另一派,她失去这个依靠必然会与德·孔代亲王,与柯利尼联合。或许这一着将使她大受连累,以致她会留在我们这一边……”

①迪普莱西-莫尔内(1549—1623),亨利四世的谋臣。不过一五六一年时他还很年轻,一五七二年以后才在新教徒中扮演重要角色。

泰奥多尔·德·贝兹拿起加尔文长袍的下摆吻了一下:

“噢!老师,”他说,“您真伟大!”

“不幸我将不久于人世,亲爱的泰奥多尔。如果我死前再也见不到你,”他凑着他的外交部长的耳朵低声说,“要想着叫我们的一位殉道者采取断然措施!……”

“再杀一个米纳尔?”

“比法官要高。”

“一位王上?”

“还要高,一个想当王上的人。”

“德·吉斯公爵!”泰奥多尔嚷道,不禁作了个手势。“怎么,”加尔文嚷道,他以为瞥见了否定或抗拒的反应,他没看到肖迪厄牧师走进来,“难道我们无权打击,象人家打击我们那样?是的,在暗处,一声不响地?难道我们不能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天主教徒会放过捕捉我们,屠杀我们的机会吗?我就指望这个啦!烧毁他们的教堂吧!干吧,孩子们。如果你们有忠诚的年轻人……”

“我有,”肖迪厄说。

“象兵器一样使用他们吧!我们的胜利允许使用一切手段。刀疤脸,这个可怕的士兵,和我一样不仅仅是一个人,他是一个朝代,正如我是一个体系,他有能力消灭我们!那就杀死洛林人吧!”

“我更喜欢靠时间和理智得来的宁静的胜利,”德·贝兹说。

“靠时间?”加尔文嚷道,把椅子推翻在地,“靠理智?您疯了吗?理智,去征服?原来您对人一无所知,您还经常与人打交道哩,傻瓜!给我的教义带来损害的,大傻瓜,正是它的理性!以圣保罗的闪电,以强者上帝的宝剑起誓①,您真是笨蛋,泰奥多尔,您没看见昂布瓦斯大祸给我的宗教改革运动输送了活力?思想浇灌了鲜血才生长!德·吉斯公爵被暗杀将成为一场惨无人道的迫害的理由,我怀着全部心愿召唤它!我们遭受挫折比赢得成功更可取!宗教改革运动有办法被人打败,您明白吗,废物!而我们只要打赢一场仗,天主教就完了。可是我的副长官们是些什么人呢?……不是堂堂的男子汉,而是一群胆小鬼!两个爪儿的馋虫!受过洗礼的猴子!上帝啊,你会再给我十年的生命吗!如果我过早死去,真正的宗教事业就败在这帮粗野之徒手里啦!你和纳瓦尔的安东尼一样蠢!出去,离开我,我要一个更好的谈判者!你不过是头蠢驴,一个向女人献殷勤的小子,一个诗人,去作卡图卢斯和提布卢斯的歪诗,②藏头诗吧!吁!”

①这两句咒语与《圣经》传说有关。据《新约·使徒行传》载,公元一世纪犹太人保罗极端敌视基督教会,后在前往大马士革的路上遇暴雨,在闪电中见异象,从而确信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耶稣已经复活。保罗于是改信基督教,并以传教为己任。他是犹太教、基督教和新教公认的圣徒。在《旧约》中,先知们常常提到强者上帝有一把随时准备惩罚恶人的宝剑。

②卡图卢斯和提布卢斯均为公元前一世纪古罗马的著名诗人。德·贝兹写过一些拉丁文诗歌,其中有这两位诗人作过的那类哀歌、短诗和墓志铭。

肾结石的疼痛完全被怒火制服。痛风在极度的亢奋面前哑口无言。加尔文的面孔微微发紫,有如雷雨来临前的天空。宽阔的额头闪闪发亮。两眼往外冒火。他完全变了模样,大发雷霆,陷入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的癫痫似的痉挛中;但两个听众的沉默令他震惊,他注意到肖迪厄对德·贝兹说:“何烈山的荆棘!①”牧师坐下来,住了口,用一双虽然厚实,但仍然不住颤动的多节的手蒙住了脸。

片刻之后,他的贞洁生活孕育的这场风暴余波未消,他嗓音激动地对他们说:“我有不少坏毛病,克制它们倒不比克制我的急躁更费劲!噢!猛兽,我永远制服不了你吗?”他捶着胸脯补充道。

“亲爱的老师,”德·贝兹一面捧起加尔文的双手亲吻,一面声音柔和地说,“朱庇特②能打雷,但也会微笑。”

①据《圣经》传说,摩西在现今阿拉伯半岛西北部米甸的何烈山上看见了经火不伤的荆棘,并听到荆棘丛中传出上帝的声音,要他解救希伯来人,带他们离开埃及。在此肖迪厄的感叹暗示他相信加尔文的话。

②朱庇特是古罗马和意大利的主神,相当于希腊的宙斯,司雷电,主宰天空。

加尔文用变得柔和的目光望着弟子,对他说:“请理解我,朋友们。”

“我明白人民的指路人负担极重,”泰奥多尔答道,“您的肩膀上扛着一个世界。”

“我有,”肖迪厄说道,老师的怒斥使他变得若有所思,“我有三个可以指望的殉教者。杀死院长的斯图亚特已被释放……”

“错啦!”加尔文微笑着柔声说道,象所有的伟人一样换上一副雨过天晴的面孔,仿佛因为曾让脸上起过风暴而感到羞愧。“我了解人。杀过一个院长就不会杀两个。”

“这样做绝对必要吗?”德·贝兹说。

“又来啦?”加尔文张大鼻孔说道,“噢,你们走吧,不然又会惹我发怒。带着我的决定走吧。你,肖迪厄,在你的道路上前进吧,维持住你在巴黎的信徒。愿上帝指引你们!迪娜?……给我的朋友们照路。”

“您不准我拥抱您吗?”泰奥多尔动情地说,“我们当中谁能知道明天自己会出什么事?尽管有安全通行证,我们仍有可能被抓住……”

“而你还想迁就他们?”加尔文一边拥抱德·贝兹一边说。

他拿起肖迪厄的手对他说道:“千万别当胡格诺教徒,别当新教徒,你们要做加尔文派!只讲加尔文教义……唉!这不是野心,因为我快死了……但必须摧毁一切,甚至路德教教徒和路德教义的名称!”

“但是,神圣的人,”肖迪厄嚷道,“您完全配得上这样的荣誉!”

“你们要维护教义的统一,不要再做任何审查或修改。如果我们内部出现新的宗派,我们就完了。”

为了提前叙述这篇研究中的事件,并结束与肖迪厄同去巴黎的泰奥多尔·德·贝兹的故事,必须指出,十八个月后,波尔特罗朝德·吉斯公爵开了一枪,受刑讯时他供认是泰奥多尔·德·贝兹驱使他犯下此罪;然后,在后来的拷问中他收回了前供。博叙埃①权衡了各种历史因素,认为不该把犯罪的念头归咎于泰奥多尔·德·贝兹。但在博叙埃之后,针对一支著名歌曲所作的一篇看上去琐碎无聊的论文,导致十八世纪的一位编纂者证明,胡格诺教徒在整个法国传唱的关于德·吉斯公爵之死的歌曲是泰奥多尔·德·贝兹的作品,并证明著名的马尔巴勒悲歌原来剽窃了他的这支歌(见篇末注释)。

①博叙埃(1627—1704),法国作家和口才出众的宣道者,曾以主教身分出任太子太傅之职。他坚决反对新教,是严格的天主教正统派。“)

请稍后,加载中....
字体大小
背景颜色
阅读模式左右翻页上下翻页
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