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本朝可怕的结局到来的前几天,弗朗索瓦二世想去卢瓦尔河上泛舟,以免在处决德·孔代亲王时待在城内。他把这位亲王的性命交给洛林红衣主教发落后,既怕发生暴动,又怕听德·孔代王妃的哀求。他正欲登舟,冬季将临时卢瓦尔河上刮起的一阵凉风使他耳朵疼痛难忍,他只得回去;他上了床,从此一病不起。医生们争论不休,除复普兰外,他们都是巴雷的敌人和死对头,但巴雷坚持认为国王头部有脓肿,倘若不给体液引流,死亡的机会将与日俱增。夜深了,正处于戒严状态的奥尔良城严格实行宵禁,但巴雷的窗前依然亮着灯光,他正在研读;勒卡缪在下面喊他,外科医生听到叫他的名字,命人给老朋友开门。

“你没休息呵,昂布鲁瓦斯,你一面挽救别人的生命,一面却消耗自己的生命,”皮货商进来时说道。

他果然看到书本翻开,器械散乱,外科医生面对从墓地挖来的一颗新近入土的死人打了洞的头颅……“必须救王上……”

“你真有把握吗,昂布鲁瓦斯?”老人浑身战栗,嚷着说。

“象对我的存在一样。我的老保护人,造孽的体液滞留在王上的大脑里,即将充溢其间,发作迫在眉睫;我打算凿穿他的颅骨,引出这些体液,把他的头部清理干净。这种手术是一位皮埃蒙特人发明的,我已做过三次,并有幸使其至臻完善。第一次是困守梅斯时给德·皮埃纳①先生做的,我使他脱离了危险,从此他变得更加审慎:他的头部被火枪射中,造成体液脓肿。第二次手术救活了一个穷人,我希望在他身上检验德·皮埃纳先生同意做的这种大胆手术的良好疗效。最后,第三次在巴黎给一位身体极好的贵族做了手术。穿颅手术——人们给这项发明起却名称——目前还鲜为人知。病人们对它很反感,因为手术器械不完善,但我终于做了改进。我正在这颗头上作试验,以免明天在王上头上出错。”

①德·皮埃纳,梅斯城防司令。

“你一定对自己做的事很有把握,因为你将保不住脑袋,万一……”

“我以性命担保他将痊愈,”昂布鲁瓦斯带着天才人物的安全感说道,“啊!老朋友,小心翼翼地在头上钻个洞有什么呢?打仗时士兵们不就是天天丝毫不加小心地这样干吗?”

“孩子,”大胆的布尔乔亚说,“你知不知道救活王上就会失去法国?你知不知道这把手术刀将把瓦卢瓦家族的王冠戴在自称为查理曼大帝后裔的洛林人的头上?你知不知道外科学与政治此刻反目为仇?是的,你的天才的胜利就是你的宗教的失利。如果吉斯兄弟保留摄政权,新教徒将血流成河。与其做个伟大的外科大夫,不如做个更伟大的公民,明天你睡个懒觉,随便医生们在王上卧室里干什么,如果他们治不好王上,他们将治愈法兰西!”

“我!”巴雷叫道,“要我听任一个能救活的人死掉!不!不,即使把我当作加尔文的支持者绞死,我也要早早进宫。你不知道吧,救活王上后,我唯一要求的恩典就是保全你的克里斯托夫的性命。总会有个时刻玛丽王后什么也不会拒绝我的。”

“唉!朋友,”勒卡缪又说,“小王上不是拒绝王妃饶恕德·孔代亲王了吗?别扼杀你的宗教,让应该死去的人活着。”

“你居然想探求上帝如何安排未来?”巴雷嚷道,“正人君子只有一条座右铭:不管怎样,干你应该干的事!加来被围时我就这样干了,把脚踏在侍从长的脸上:我很可能被他的全体友人,被他的仆役们碎尸万段,而如今我是王上的外科医生;总之,我站在宗教改革运动一边,又与德·吉斯先生们为友。我一定救活王上!”外科医生怀着天才赋予的信念点燃的神圣热情嚷道:“上帝将拯救法兰西。”

有人敲了一下门,片刻之后,昂布鲁瓦斯的一个仆人交给勒卡缪一张纸,他高声读了下面这段阴森可怖的话:

“在改革派教士修道院正在搭断头台,德·孔代亲王将于明日问斩。”

昂布鲁瓦斯和勒卡缪面面相觑,惊恐万状。

“我去核实一下,”皮货商说。

在广场上,吕吉耶里挽着勒卡缪的胳膊,向他询问昂布鲁瓦斯救国王的秘密;但老人怕中奸计,想去看看断头台。占星家和皮货商于是一同走到改革派教士修道院,果然发现一些木匠正借着火把的光亮干活。

“喂!朋友,”勒卡缪对一位木匠说,“你们干什么活呢?”

“我们正为绞死异端分子做准备,因为昂布瓦斯的流血事件没有治好他们的病,”一名监督工人的改革派教士说道。

“红衣主教大人做得好,”谨慎的吕吉耶里说道;“但在我们国家,我们做得更好。”

“你们怎么做呢?”改革派教士说。

“修士,把他们烧死。”

勒卡缪两腿支持不住,只得靠在占星家身上;他想到明天儿子有可能给挂在其中的一个绞架上。可怜的老人处于两种科学——决疑占星术和外科学——之间,二者均向他许诺儿子将得救,而断头台显然是为他儿子搭设的。他思绪纷乱,象面团一样任佛罗伦萨人揉捏。

“那么,可敬的小松鼠皮皮毛商,您对洛林人开的玩笑有何高见?”吕吉耶里说道。

“唉!您知道,只要儿子安然无恙,我可以牺牲自己的性命!”

“这才象白鼬皮皮毛商说的话,”意大利人又说道,“您给我讲讲昂布鲁瓦斯打算给王上做什么手术,我保证救您儿子的命……”

“真的!”老皮货商嚷道。

“您要我发誓吗?……”吕吉耶里说。

看到这个举动,可怜的老人向佛罗伦萨人复述了他与昂布鲁瓦斯的谈话,外科名医的秘密一泄露给他,佛罗伦萨人便把绝望的父亲丢在街上自己走了。

“这个异教徒,他和哪个鬼家伙过不去!”老人见吕吉耶里大步流星朝集市广场跑去,嚷着说。

勒卡缪不知道国王病榻周围发生的可怕一幕,它导致了为亲王搭断头台的命令,对亲王可以说进行了缺席宣判,而国王的疾病推迟了对他的处决。

在执法吏裁判所的大厅、楼梯和庭院里只有清一色的值勤人员。一大群廷臣把依照王国法律拥有摄政权的纳瓦尔王的府第挤得水泄不通。法国贵族被吉斯兄弟的胆大妄为吓坏了,见太后受到他们的支配,又不理解她的意大利女子的政策,感到有必要紧紧团结在王室幼支领袖的周围。安东尼·德·波旁遵守他和卡特琳娜的秘密协定,直到三级会议对摄政问题表态时才会为了她放弃摄政权。侍从长出于谨慎在城里巡视了一遭,回来后发现国王屋里只有与他共命运的友人。深沉的孤独感对待从长产生了影响。给弗朗索瓦二世搭了床的房间与执法吏裁判所的大厅毗邻,当时装着橡木护壁板。天花板由彩绘长条小木块巧妙拼成,在金黄的底色上呈现出蓝色的阿拉伯式装饰图案,近五十年前揭去的那一部分为一位古代文物爱好者所收藏。这间寝室,墙上张挂壁毯,地板铺着地毯,光线十分幽暗,连点燃的火盆也没有把它照亮。宽大的床,有四根柱子和丝绸帷幔,活象一座坟墓。床的一侧,玛丽王后和洛林红衣主教守在床头。卡特琳娜坐在一张扶手椅里。值班医生,大名鼎鼎的让·夏普兰,后来查理九世的首席医生,站在壁炉前。屋内异常安静。年轻的国王,瘦削,苍白,仿佛埋在被单里,勉强在枕头上露出那张打皱的小脸。

德·吉斯公爵夫人,坐在一张矮凳上,照顾着年轻的玛丽王后,在卡特琳娜那一侧的窗口,德·费埃斯克夫人窥伺着太后的举动和眼神,因为她知道太后处境危险。

大厅里,尽管夜深了,德·奥尔良公爵的太傅、被任命为该城城防司令的德·西皮埃尔先生与两位贡迪仍占据着壁炉的一角。德·图尔农红衣主教低声与贡迪兄弟交谈,他在这场危机中支持太后的利益,因为在教会中地位自然与他相等的洛林红衣主教待他如同下属。德·维埃耶维尔元帅和主持三级会议的掌玺大臣德·圣安德烈元帅低声谈论着吉斯兄弟有可能遭到的危险。

摄政官穿过大厅,朝厅内迅速瞥了一眼,看见了德·奥尔良公爵,向他行礼致意。

“大人,”他说,“您看这可以教您学会认识人:王国的天主教贵族聚在信奉异端的亲王家里,他们以为三级会议将把摄政权交给叛徒的继承人,这个叛徒把您声名显赫的祖父关在牢里那么久!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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