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大人;他自称是勒卡缪的儿子。”

“勒卡缪是个好基督徒,”红衣主教说道,他与侍从长一样具有恺撒的记忆力①。“圣彼得-奥伯的本堂神甫信任他,因为他是法院区的警卫官。”

①意即记忆力强。

“还是让他儿子和苏格兰警卫队队长谈谈,”侍从长加重语气说出这个动词,给予它的含义是不难理解的。“昂布鲁瓦斯正在城堡,他可以告诉我们这是不是他从前的大恩人勒卡缪的儿子。请昂布鲁瓦斯·巴雷。”

正在这时,卡特琳娜王后独自迎着两兄弟走来,他俩急忙过去向她表示敬意,意大利女子感到这中间总有一股嘲讽的意味。

“先生们,”她说道,“你们肯赏脸告诉我正在酝酿什么事吗?你们对过去主人寡妇的尊重还在德·维埃耶维尔、比拉格和希维尔尼诸位先生之下吗?”

“夫人,”红衣主教用奉承的语调答道,“在尽政治家的义务之前,我们作为男人的义务是不用谣传使夫人们担惊受怕。但是今早有必要商谈国家大事。请您原谅我哥哥已经下了几道想必与您无干的纯军事的命令:有重大的事情需要做出决断。如果您认为合适,我们去等王上和王后起床,时间快到了。”

“出什么事了,侍从长先生?”卡特琳娜装出惊恐的样子说道。

“宗教改革运动,夫人,不再是异端邪说,它是一个党,就要全副武装地来把王上夺走。”

卡特琳娜、红衣主教、公爵和贵人们穿过游廊朝楼梯走去,无权进入居室的廷臣们挤在游廊上,组成了一道人墙。

卡特琳娜与两位洛林亲王交谈的当儿,贡迪把他们打量了一番,他用地道的托斯卡讷方言贴着太后的耳朵说了一句后来变得家喻户晓,足以说明这一伟大王族性格的一个侧面的话:Odiateeaspettaté!(“怀着仇恨等待吧。”)帕尔达扬走来命令城堡传达室警卫官给王后皮货商的伙计放行,他发现克里斯托夫张着大嘴站在门廊前,聚精会神地注视着仁慈国王路易十二建造的那面墙,如果从现存的残迹来判断,当年那上面的滑稽雕塑比如今数量要多。好奇的人们发现一根门柱的柱头上雕了一尊女子小塑像,长裙撩起,开玩笑地让蹲在这扇门——当年门上方有路易十二的雕像——门框另一侧对应柱头上的一个胖僧侣看到布吕内尔向玛尔菲丝露出的东西①。

①此句引自拉封丹的故事《药方》:布吕内尔偷了女英雄玛尔菲丝的剑,被她追赶,他撩起长内衣,向她露出“腰的下部”。

这面墙上有好几个按这种趣味精雕细琢、可惜遭到毁坏的窗扇引得或似乎引得克里斯托夫很开心,守门的火枪兵的俏皮话已经雨点般落在他的身上。

“这家伙,他倒乐意住在那儿哩,”下级军官边说边抚弄着挂在肩带上、只待上膛的圆锥形火枪弹药。

“喂,巴黎人,”一名士兵说道,“你从来没这样开过眼吧!”

“他认出了仁慈的王上路易十二,”另一个说道。

克里斯托夫佯装没有听见,益加夸张目瞪口呆的惊讶表情,他在警卫队前的呆傻态度在帕尔达扬眼中是一张绝好的通行证。

“王后还没有起床,”年轻队长说道,“到警卫室来等她吧。”

克里斯托夫慢吞吞地随着帕尔达扬走。他故意欣赏着切割成一个个拱廊的漂亮游廊,路易十二在位时,逢上坏天气廷臣们就在廊下等候接见,此时游廊里有几位依附吉斯兄弟的贵人,至今保存完好、通向他们套房的楼梯就在这条游廊尽头的一座建筑艺术受到探奇访胜者赞叹不已的塔楼中。

“喂,你是来学习雕刻图像的吗?”帕尔达扬见勒卡缪驻足于连接——也可以说隔开——每个拱廊的柱子的外廊台的漂亮雕像前,嚷了起来。

克里斯托夫随年轻队长朝主楼梯走去,用着迷的眼光目测这座近似摩尔式的塔楼的大小。天清气爽的早晨,庭院里挤满传令官和贵人,他们三五成群地聊着天,闪闪发亮的服装活跃了这里的气氛,而散布在这面仍然簇新的墙上的建筑奇迹已使此地大放异彩。

“进来,”帕尔达扬对勒卡缪说道,示意随他走进三楼的雕花木门,门卫认出帕尔达扬,把门打开了。

进入这间当年极为宽敞,如今被工兵用隔墙分为两间寝室的警卫室,人人想象得出克里斯托夫的惊讶;它的确在三楼国王居室——正如在二楼太后居室——占据了朝庭院那一面墙的三分之一,靠塔楼左侧的两扇窗和右侧的两扇窗采光,著名的楼梯便在这塔楼中盘旋而上。年轻队长向国王夫妇寝室朝大厅开的那扇门走去,叫当值的两个年轻侍从中的一个通知王后贴身女侍之一达耶尔夫人,皮货商带着上衣已到大厅。帕尔达扬作了一个手势,克里斯托夫走去立在壁炉过一位坐在矮凳上的军官身旁,这个壁炉与他父亲的铺子一样大,位于宽阔大厅的一头,另一头有个完全一样的壁炉与它遥遥相对。他和这位中尉聊起来,向他讲述做买卖缺钱少料的种种困难,终于引起了他的兴趣。克里斯托夫看上去真象个生意人,所以军官说服从庭院走来盘问克里斯托夫,一边偷偷仔细打量他的苏格兰卫队长也同意了这个看法。

无论克里斯托夫掌握多少情况,他也无法理解肖迪厄使他夹于其间的利害关系多么冷酷无情。一位观察家,倘若和当今的史学家一样了解这一幕的内情,那么看到这个年轻人,两个家庭的希望,夹在卡特琳娜和吉斯兄弟这两部强大无情的机器之间冒险,一定会浑身发抖。但是估量自己有多大危险的勇敢之人是不是很多呢?从布卢瓦港、城市和城堡的防守情况看,克里斯托夫料想到处都会遇到陷阱和暗探,因此决心用适才在年轻的帕尔达扬、警卫军官和队长面前露出的呆头呆脑的商人外表,掩盖自己任务的重大和精神的紧张。

王家宫堡中伴随起床时间的骚动开始出现。贵人们把马匹、年轻侍从或骑士侍从留在外院,——因为除国王和王后外,任何人无权骑马进入内庭——成群结队地登上宏丽的楼梯,拥入那间有两个壁炉的宽敞的警卫室,结实的大梁如今失去了原先的装饰,蹩脚的红色小方砖替代了精巧的拼花地板,王室的挂毯当年遮盖住如今用白灰粉刷的厚墙,人类大讲排场的独一无二时代的艺术曾在这里争奇斗艳。新教徒和天主教徒们前来打探消息,察颜观色,讨好国王。弗朗索瓦二世对玛丽·斯图亚特过分宠爱,——吉斯兄弟和太后对此均不反对——玛丽·斯图亚特又怀着对政治的热衷顺水推舟,致使国王大权旁落;所以,尽管他已十七岁,但对王权的了解只限于欢情,对婚姻的了解只限于初次热恋的快感。事实上人人都向玛丽王后,她的舅父洛林红衣主教和侍从长献殷勤。

人群在克里斯托夫面前移动,他用自然而然的贪婪目光研究着每一个人物的到来。当值的两名年轻侍从和两名苏格兰警卫连的卫士,分别立于一条华丽门帘的两侧,门帘向他指明国王寝室的入口,这间寝室是现任侍从长之子——第二个刀疤脸——的毙命之地,他就是在玛丽·斯图亚特和弗朗索瓦二世占用的那张床的脚下咽的气。①克里斯托夫一直在壁炉前与卫队长聊天,王后的侍女们占据着对面的壁炉。这第二个壁炉从其位置看是主壁炉,因为它造在咨议厅的厚墙里,国王寝室的门和咨议厅的门之间,有权呆在那儿的侍女和领主正好位于国王和两位王后经过的路上。廷臣们确信能见到卡特琳娜,因为她的侍女们和全朝上下一样戴着孝,在德·费埃斯克伯爵夫人带领下从她的居室上楼来,在咨议厅那一侧就了位,面朝小王后的侍女们,她们由德·吉斯公爵夫人带领来,占据着国王寝室一侧对面的角落。廷臣们与这些属于王国首屈一指的人家的小姐们隔开几步之遥,只有最高贵的爵爷才准逾越这段距离。德·费埃斯克伯爵夫人和德·吉斯公爵夫人按照名分坐在全体侍立的贵族小姐们中间。

①一五八八年十二月二十三日,法王亨利三世指使侍卫在宫中刺杀了洛林的亨利·德·吉斯公爵。

首先混到这两班极其危险的人马当中来的是国王的兄弟奥尔良公爵,他由太傅德·西皮埃尔先生陪同,从位于楼上的居室下来。这位年终前将取号查理九世执政的小王子年仅十岁,生性极为腼腆。他的两个弟弟安茹公爵和阿朗松公爵,以及后来亨利四世的妻子玛格丽特公主尚在稚年,不能上朝,留在母亲的套房内受她教导。奥尔良公爵锦衣华服,按照时尚穿着绸短裤,点缀着黑花的金线锦缎齐膝紧身外衣和绣花天鹅绒小披风,全身皆黑(他仍为父王戴孝),他向两位宫廷贵妇行过礼,呆在母亲的侍女们身边。他对吉斯家族的党羽已十分反感,冷冷地回答公爵夫人的问话,把胳膊支在德·费埃斯克伯爵夫人高坐椅的靠背上。太傅德·西皮埃尔先生,当年脾气最好的人之一,象陈设各种武器的盾形板一样立于他身后。身穿普通教士服的阿米奥也陪着王子,他已是王子的教师,正如他也是其他三位王子的教师,他们对他的感情使他得益匪浅。在主壁炉和聚集着侍卫、侍卫队长、几位廷臣和捧着纸板盒的克里斯托夫的大厅另一端的壁炉之间,洛皮塔尔的保护人和前任奥利维埃大法官,身着法国大法官从此因袭不变的服装,与新近从罗马来的德·图尔农红衣主教踱来踱去,在贵人们普遍的关注下交换几句耳语,这些贵人贴着把大厅与国王寝室隔开的墙壁密密麻麻站成一排,犹如那幅人物上千的华贵挂毯前面的又一幅有生命的挂毯。尽管情势严重,宫廷仍呈现出一切国家的一切宫廷在一切时代面临最大危险时将呈现的景象:廷臣们心里想着正事,口里却讲着无关痛痒的话,一边察颜观色一边开玩笑,在血流成河的灾难中间为爱情和女继承人的婚姻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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