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的孩子,”肖迪厄发现克里斯托夫面有惧色,接着说,“所以我们不能靠信念和殉道取胜,而不得不拿起武器去夺取胜利。太后即将赞同我们的观点,她并不想发誓弃绝原来的宗教信仰,她还未到这一步,但是我们的胜利或许会迫使她这样做。不管怎样,卡特琳娜王后希望在王上死后行使的权力,竟转到吉斯兄弟手中,这使她感到屈辱和绝望,洛林人的侄女及助手、年轻的玛丽王后的威望令她惊恐不安,她一定准备支持为了解救她即将搞突然袭击的亲王和领主。目前,她表面上忠于吉斯,其实她恨他们,希望他们失败,并将利用我们反对他们;但大人将利用她反对所有的人。太后会同意我们的计划。陆军统帅将站在我们一边,大人刚去尚蒂伊见过他,但他接到主子的命令才愿动弹。他是大人的叔叔,决不会置大人于困境而不顾,这位勇敢的亲王会毫不迟疑地去冒险,好让阿纳·德·蒙摩朗西下定决心。万事齐备,我们选中您向卡特琳娜太后传送我们的盟约、敕令草案和新政府的基本原则。朝廷在布卢瓦。那儿有很多我们的人;但这些人是我们未来的首领……和大人一样,”他指着亲王说道,“他们决不能受到怀疑:我们都应当为他们牺牲自己。太后和我们的朋友们受到严密的监视,因而不能任用大家熟悉或有点声望的人当中间人,他会立即受到怀疑,无法与卡特琳娜夫人联系。此刻上帝理应给我们送来牧童大卫和他的投石器以便攻打吉斯家族的歌利亚。①您父亲——可惜是个好天主教徒——是两位王后的皮货商,总要向她们供应服饰之类,您求他派您进宫,您不会引起怀疑,绝对连累不了卡特琳娜王后。我们的首领如果轻举妄动,让人以为太后与他们串通一气,就全有可能脑袋搬家。大人物一旦被抓会引起警觉,象您这样的个人物则不会有严重后果。您看!吉斯兄弟有那么多暗探,我们只有在河上才能放心地交谈。孩子,您现在就象一名不得不以身殉职的哨兵。要知道,如果您当场被抓,我们都会抛弃您,如果必要,我们将使您蒙受奇耻大辱。需要时我们会说您是吉斯兄弟的心腹,他们让您扮演这个角色以便毁掉我们。我们要求您做彻底的牺牲。”

①大卫是希伯来人的第二个王,曾在一对一的格斗中击败非利士大力士歌利亚。据说大卫当过牧童,善投石,以驱赶猛兽,保护羊群。

“如果您不幸遇难,”德·孔代亲王说,“我以贵族的信义向您保证,您的家庭对纳瓦尔家族将是神圣的,我会把它放在心上,处处为它效劳。”

“有这句话,亲王,就足够了,”克里斯托夫接口道,他没有想到这个乱党分子是加斯科涅人①。“我们处在无论亲王或布尔乔亚,人人都应尽义务的时代。”

①加斯科涅是法国西南部旧省名,居民有好吹牛的名声。

“这才是真正的胡格诺教徒!如果我们所有的人都如此,”拉雷诺迪把一只手搭在克里斯托夫肩头,“明天我们就会当家作主。”

“年轻人,”亲王又说,“我想向您表明,如果说肖迪厄在布道,贵族已武装起来,那么亲王正在战斗。在这场激烈的较量中,所有赌注价值都相等。”

“听我说,”拉雷诺迪说道,“我到博让西再把文件交给您,因为不应让文件在整个旅途中冒风险。您将在港口找到我:我的面孔、嗓音、衣服会变得叫您认不出来。我将对您说:您是胡蜂吗①?您回答我:随时准备效劳。下面是实施办法。您将在圣日耳曼-洛克塞鲁瓦附近的潘特-弗勒里找到一匹马。您去找冉·勒·布勒东,他会带您去马厩,把我那匹以八小时跑三十法里著称的小马送给您。您从布西门出去,布勒东有一小笔钱要给我,您拿上钱,绕开城市疾驰,拂晓时就能到达奥尔良。”

①胡蜂,旧时奥尔良居民的绰号。

“那马呢?”小勒卡缪问道。

“到奥尔良前它累不垮,”拉雷诺迪又说,“您进巴涅城关前把马丢下,因为城门看守很严,不应引起怀疑。朋友,现在该您好好扮演您的角色了。进奥尔良时,您要编一套您觉得最好的谎话到达左手的第三栋房;它归一个名叫图里永的手套商所有。您在门上敲三下,并且喊:‘为德·吉斯先生们取货的来啦!’那人表面上是个狂热的吉斯分子,只有我们四个知道他是我们的人;他会给您一名忠诚的船夫,自然又是一个和他一样刚强的吉斯分子。您立即去港口,登上一条漆成绿色白边的船。次日中午大概能在博让西靠岸。在那儿,我给您找条小船,您乘船可平安南下至布卢瓦。我们的敌人吉斯兄弟只把守港口,没有把守卢瓦尔河。因此,您可以在当天或次日见到太后。”

“您的话已经刻在这儿了,”克里斯托夫指着自己的额头说。

肖迪厄怀着奔放的宗教感情拥抱这孩子,他为他感到骄傲。

“愿上帝照拂你!”他指着落日说,夕阳染红覆盖着屋面板的旧房顶,光线滑过林立的梁木,河水在其间翻腾。

“您是老雅克·博诺姆①的后代!”拉雷诺迪握住他的手说。

①雅克,法国农民的泛称,因而十四世纪发生的农民起义被称作雅克团起义。

“我们会再见面的,先生,”亲王作了个极为优雅、几乎包含着友谊成分的手势说道。

拉雷诺迪用桨一划,把年轻的谋反者送上通向房子的扶梯,小船随即在汇兑桥的桥拱下消失了。克里斯托夫摇晃着围住临河扶梯的铁栏杆叫了几声;勒卡缪小姐听到喊声,打开店铺后堂的一扇窗,问他怎么会待在那儿。克里斯托夫回答说他冷得要命,先让他进去再说。

“少爷,”勃艮第婆子说,“您从临街的门出去,怎么从临水的门回来?您父亲非大发脾气不可。”

适才使克里斯托夫与德·孔代亲王、拉雷诺迪和肖迪厄建立起关系的隐秘令他飘飘然,一场迫在眉睫的内战预想的情景更令他激动不已,他只字未答,匆匆从厨房上楼到店铺后堂;母亲——狂热的老天主教徒——见到他不禁大怒。

“我敢打赌在那儿和你谈话的三个人是新……”她问道。

“住口,太太,”正在翻阅一册厚账簿的谨慎的白发老人立即说道,“大懒虫,”他对三个早已用完晚餐的年轻伙计说,“你们怎么还不去睡觉?已经八点了,明早你们必须五点钟起床。现在还得去给德·图院长送法帽和法官礼服。你们三个拿上棍子和长剑一块去吧。万一碰到和你们一样的无赖,你们至少有力量对付。”

“是不是把年轻王后要的白鼬皮上衣也带上?这件上衣应送到苏瓦松公馆,那儿有一名布卢瓦和太后的专差。”一个伙计问。

“不,”行会理事道,“卡特琳娜王后的欠账达三千埃居,最后总得把它讨回来,我打算去一趟布卢瓦。”

“父亲,您上了年纪,世道又不太平,我不忍让您在路上冒险。我二十二岁了,您可以使唤我做这件事,”克里斯托夫朝大概装着上衣的盒子瞟了一眼说。

“你们粘在凳子上了吗?”老人向学徒们大吼,他们即刻拿起了长剑、大衣和德·图先生的皮货。

翌日,高等法院接受这位显赫人物担任院长,他在签署了杜布尔推事的死刑令之后,年底前还将审判德·孔代亲王。

“勃艮第婆子,”老人说,“去问问我的朋友拉利埃愿不愿意来和我们一起用晚餐,他拿酒,我们出馅①,叫他千万带上女儿来。”

①法国安茹一带的民间俗语,指涂在面包上的东西,如牛油、果酱等。

皮货商行会理事是位年届六十的老者,鹤发童颜,前额宽阔而光秃。他当了四十年宫廷皮货商,经历了弗朗索瓦一世治下的每一场革命,在女人的争风吃醋中保住了他的王家执照。他目睹年仅十五的小卡特琳娜·德·梅迪契入宫;观察她屈从于公公的情妇德·埃唐帕公爵夫人,屈从于她丈夫、先王的情妇德·瓦朗蒂努瓦公爵夫人。宫廷商人常常因情妇们失宠受到连累,但是皮货商顺利度过了这些古怪的阶段。他的谨慎与他的财富不相上下。他始终保持极度的谦卑,从未落入骄傲的罗网。这个商人在宫中,在公主、王后和宠妃面前表现得非常渺小,温顺,殷勤,穷苦,这份谦恭和他的老好脾气保住了他家的招牌。这样的手腕表明他必是一位精明乖巧、洞烛幽微的人。他对外越显得谦恭,对内越变得专横;在家里他是说一不二的。同行们对他十分尊敬,长期占据买卖上的第一把交椅为他赢得莫大的敬重。况且他乐于助人,最功德昭着的一件事自然是他长期资助十六世纪最著名的外科医生昂布鲁瓦斯·巴雷,供他读书学习。商人之间出现任何纠纷,他都息事宁人。普遍的尊重巩固了他在同等人中的地位,正如矫饰的性格保住了宫廷对他的优待。他先使手腕在堂区谋得管理教堂财产的显要职位,然后做出必要努力维持圣彼得-奥伯教堂住持的好感,被其视为最忠于天主教的巴黎人之一。因此,三级会议召开之时,由于当年巴黎教堂住持们的巨大影响,他被一致推举为第三等级的代表。这位老人是那班深藏不露的野心家,五十年间他们在人人面前点头哈腰,从一个职位溜到另一个职位,不知如何爬了上去,消消停停坐到从来无人——哪怕最大胆的人——敢于承认人生之初有此奢望的位置上:因为距离如此之大,需跨越并将滚落其中的深渊如此之多!勒卡缪藏着万贯家私,不愿冒任何风险,正为儿子安排锦绣前程。他没有只顾眼前时常牺牲未来的个人抱负,却有家庭的抱负,这种情感如今已丧失,被我国继承法的愚蠢条款所窒息。勒卡缪把出任巴黎高等法院首席院长的希望寄托在孙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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