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我的指环给您!”珠安娜惶恐地说道。

“为什么不呢?”蒙特菲奥尔问,见珠安娜如此天真,他有些不安。

“可是这只戒指是教皇圣父给的;我小的时候,一位漂亮的贵妇人把它戴在我的手指上,这位夫人抚养过我,是她把我寄养在这一家的,她叫我永远保存好这只戒指。”

“珠安娜,这么说你不爱我啰?”

“啊!”她说,“戒指在这儿。您,比我好,不是吗?”

她拿着戒子,索索发抖,一面把它紧紧攥在手中,一面用含着疑问的尖锐而清醒的目光注视着蒙特菲奥尔。

“呵!我的珠安娜,”蒙特菲奥尔说,同时把她拥在怀里,“只有恶魔才忍心欺骗你……我会永远爱你的……”

珠安娜变得若有所思。蒙特菲奥尔内心想,这是第一次见面,不能做出任何鲁莽举动吓坏这位如此纯洁的姑娘,她的轻率与其说是出于情欲,不如说是出于品德的高尚。因此他寄希望于未来,寄希望于自己那极有魅力的英俊外表,寄希望于两只指环的清白结合,这是最美妙、最轻而易举、也是最强有力的结合,是心灵的结合。这一夜余下的时间以及第二天白天,珠安娜的想象力定会助长她的激情。故而他竭力表现得既温柔又彬彬有礼。怀着这种想法,再加上他的激情,尤其是珠安娜在他心头挑起的欲念,他百般温存,甜言蜜语,他用新生活的种种计划吸引她,用最绚丽的色彩给她描绘外面的世界,和她谈年轻姑娘最乐意听的家庭琐事,和她商讨充满争论的婚约,爱情从而有了权利,也变得更真实了。他们还决定了夜间幽会的通常时间,之后,他离开了幸福的、前后判若两人的珠安娜;纯洁的、圣女似的珠安娜已不复存在,在她向情人投去的最后一瞥中,在她把前额凑近情人唇边的优美动作中,所流露的热情已超出了一个姑娘被许可的范围。这一切是寂寞无聊的生活以及与她的天性相悖的工作造成的;要她成为一个明智、规矩的女人,原应该让她逐渐习惯外面的世界,或者干脆永远与外界隔绝。

“明天,我会觉得白天很长很长的,”她说,一面让他在脑门上印上还算贞洁的一吻,“您要待在客厅里,说话响一点,好让我听到您的声音,它会充实我的心。”

听了这话,猜透了珠安娜整个生活的蒙特菲奥尔,对自己能控制情欲以便更好地满足情欲感到洋洋自得了。他平安地回到了楼上自己屋里。十天过去了,没有发生任何事情扰乱这一家的平静和孤寂。蒙特菲奥尔对老佩雷兹、拉古尼雅夫人、小伙计,甚至女仆使出了意大利人献媚、讨好的浑身解数,并且得到大家的喜爱;他取得了他们的信任,但他从不利用这一点来要求见一见珠安娜,或要求打开那个藏娇小室的暗门。倒是渴望见到情人的意大利姑娘几次三番叫他提出这些要求,可是为了谨慎起见,他总是拒绝。此外,他运用自己的信誉和全部本领,麻痹了那对老人的警觉性,以致两人见到他,一个军人,每天到中午才起床竟毫不以为怪。上尉自称身体不适。当全家进入梦乡时,这对情侣便过起他们的夜生活来。蒙特菲奥尔是个浪荡子,淫乐的习惯使他能在任何情况下保持冷静,否则,这十天里两人可能已败露十次了。一个情场新手,由于初恋时的天真老实,会情不自禁做出些可爱的有失检点的言行,这种冲动原是难以抵御的。然而意大利军官任凭珠安娜赌气、发狂,将自己的长发做成锁链围在他脖子上想把他留住,竟然不为所动。话说回来,就是最能明察秋毫的人也很难觉察他们夜间幽会的隐情。想必蒙特菲奥尔因为稳操胜券,有意一步步慢慢勾引,让情欲之火逐渐蔓延,最后全部燃烧起来,从中得到不可言喻的乐趣。

第十一天用晚餐时,他认为有必要告诉老佩雷兹(但要他必须保守秘密),他在家里失宠是由于一桩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就在演出夜间这幕戏的同时,说出这一席假话,岂不令人厌恶!蒙特菲奥尔是精于此道的演员,他正在为自己的戏安排一个结局,并且象热爱自己的表演艺术的艺术家一样,已在预先欣赏这个结局。他打算不久便毫无遗憾地离开这所房子和他的恋人。然而,要是珠安娜在等了他好久以后问佩雷兹(她也许是冒着生命危险提这个问题的),他的客人到哪儿去了,佩雷兹就会说:“蒙特菲奥尔侯爵和家人和解了,因为家里同意接待他的妻子,他回去把她介绍给他们。”当然,佩雷兹并不知道这几句话对珠安娜有多么重要。到那时,珠安娜怎么办!意大利人从来没想过珠安娜会怎么样;不过他研究过她的高尚、坦诚以及她所有的好品德,确信她会保持沉默。

他不知从哪位将军那里要到一件公差。三天后的夜晚,也就是出发前一天的夜晚,蒙特菲奥尔大概象老虎一样不想让猎获物有任何剩余,吃罢晚饭没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径直去珠安娜那里,好有一个更长的告别之夜。珠安娜不愧是地道的西班牙人,地道的意大利人,胸中装着双倍的激情,她为情人这一大胆的行动而满心欢喜,因为这一大胆行动表明他的爱情是多么炽烈!在婚姻的纯洁爱情里得到私订终身的令人揪心的幸福,把丈夫藏在自己的床帏后面;几乎是在欺骗养父母,万一被发现,能对他们说:“我是蒙特菲奥尔侯爵夫人!”这对一个爱幻想的、三年来一直梦想爱情及其危险的少女来说,不是一大乐事吗?壁幔的门在两人身后关上了,如同帷幕遮掩着他们的狂热,他们的幸福,我们不必把它掀起来。这时大约九点钟光景,呢绒商和他的妻子正在念晚祷词;突然,小街上传来了套着好几匹马的马车车轮的滚动声;接着店堂里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女佣急忙跑去开门。从一辆被千万条道路的泥泞溅得满是泥巴的轿式马车里,当即跳下一位衣着华丽的妇人,三步并着两步走进古老的客厅。她的车穿过了意大利、法国和西班牙。这女人就是玛拉娜!就是尽管年已三十六岁,尽管天天寻欢作乐,却依然保持着be1tafolgorante①的全部光彩的玛拉娜(我们保留她在米兰的崇拜者们专门为她创造的绝妙字眼),就是成了国王②的公开情妇的玛拉娜。她从情夫陛下嘴里得知西班牙的战事和塔拉戈纳被围以后,立即离开了那不勒斯,离开了那不勒斯的狂欢,那不勒斯的天空,离开了用丝绸、香水、情诗、金银织成的生活的巅峰。

①意大利文:惊人的美貌。

②指那不勒斯王缪拉,但事实上此故事与缪拉无关。

“去塔拉戈纳!要赶在塔拉戈纳被占领以前到达!”她大声说,“我要在十天内到达塔拉戈纳……”

就这样她丢下了王室、丢下王冠,来到了塔拉戈纳城,身上带着那不勒斯王的敕令,还带着使她能以火箭的速度和火箭的光彩穿过法兰西帝国的巨额金钱。对母亲们来说,不存在任何距离,真正的母亲能预感到一切,能从地球南极看到在北极的孩子。

“我的女儿!我的女儿!”玛拉娜喊着。

听到这声音,看到这女人突然闯进来,目睹这种近乎女皇的气派,祈祷经书从佩雷兹和他妻子手里掉了下来,这女人的声音象雷鸣,而她的目光如同闪电。

“她在这儿,”商人停了一会儿,让自己从玛拉娜的突然到来、以及她的声音和目光引起的激动中恢复过来,然后用平静的语调回答。“她在这儿,”他又说了一遍,一面指指那个单人小间。

“是的,不过,她没生过病吧,她一直……”

“一直很好,”拉古尼雅夫人说。

“我的上帝!现在可以把我永世打入地狱了,如果你愿意,”玛拉娜嚷道,一面精疲力竭,死人一样软瘫在一张扶手椅里。

焦虑引起的虚火一下子退掉了,她的脸色变得煞白。这以前她曾有力量忍受痛苦,此刻却再也没有力量承受欢乐了。欢乐比痛苦更强烈,因为它包含着痛苦的余波和快乐引起的焦虑。

“可是,”她说,“你们是怎么保住她的呢?塔拉戈纳是给强攻下来的呀!”

“是啊,”佩雷兹说,“不过,既然您看见我活着,干吗还提这个问题呢?只有先把我杀死,才能危及珠安娜,难道不是吗?”

听了这番回答,高级妓女一把抓住佩雷兹长满茧子的手吻起来,眼睛里涌出来的泪水滴在这只手上。她,一个从来不哭的女人,她的眼泪是天底下最贵重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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