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缘让她在塔拉戈纳城遇到拉古尼雅夫妇,并且使她有机会看到了这位西班牙人的廉洁和他妻子的贤慧。对他们来说,玛拉娜的来到如同解救天使降临。当时,呢绒商的产业和荣誉正暂时受到威胁,迫切需要有人暗中相助。玛拉娜把本来给珠安娜作嫁资的钱给了他,不要他感谢,也不要他付利息。她的法律观认为,契约是凭良心的事,匕首是弱者的法律,上帝是最高法庭。她坦白地向拉古尼雅夫人叙述了自己不幸的处境,尔后便把女儿和财产都托付给这个古老的、有着白璧无瑕的名声的西班牙家庭。拉古尼雅夫人没有孩子,很高兴抚养一个养女。妓女离开了她亲爱的珠安娜,确信给她找到了一位母亲,这位母亲将把她培养成一个芒西尼;而不是一个玛拉娜。女儿的前途有了保障。可怜的妓女,失掉孩子的母亲,离开了商人纯朴、普通的家,这个家保持着中产阶级世家的品德,笼罩着宗教信仰、圣洁的感情和荣誉感,她离开时,忍住了自己的痛苦,因为她想象珠安娜将是清白的姑娘,规矩的妻子和母亲,一个一辈子幸福的母亲。不过在跨出大门时,她洒下了连天使也会感动的眼泪。自打这充满悲苦和希望的一天以后,玛拉娜曾为某种无法克服的预感所驱使,三次来看望她的女儿。第一次是珠安娜得了一种危险的病。“我知道她病了”,玛拉娜一进门便对佩雷兹说。原来,她身在远处却梦见珠安娜生命垂危,奄奄一息。她服侍她,日夜守在她身边,直到她康复。一天早晨,女儿还在酣睡时,她在她额头上亲了亲,然后走了,始终未暴露自己的身分。妓女不能与母亲并存。

第二次是珠安娜·德·芒西尼领圣体,玛拉娜来到教堂。她衣着朴素,不声不响,躲在一根柱子后面。被摈弃的母亲在女儿身上看到了往昔的自己,同样天使般纯洁的面容,纯洁得象阿尔卑斯山山峰上刚刚落下的白雪。可是这位母亲毕竟是妓女,她心灵深处感到一种比所有的爱情加在一起还要强烈的妒忌,她离开了教堂,因为她看见拉古尼雅夫人站在那儿,满脸喜气洋洋,太象真正的母亲了,再多呆一会儿她就无法抗拒杀掉拉古尼雅夫人的欲望了。最近一次母女见面是在米兰,呢绒商和他妻子到那儿去了。玛拉娜以一副女皇的气派路过科尔索;她闪电似地在女儿眼前露了露面,没有被认出来。多么折磨人的忧虑!这个身上印满了吻的玛拉娜只缺少一个吻,她愿意拿其他所有的吻来换取这个吻,那就是女儿给母亲,给一个受尊敬的、身上闪耀着家庭美德光辉的母亲的清新、欢乐的吻。对她来说,活生生的珠安娜已经死了!可是,一种甜蜜的思想又使她振奋起来。

这时,利纳公爵问她:“你怎么了,我的宝贝?”她在想,珠安娜从此得救了。她将来也许是个地位卑微的女人,然而不会是个无耻的娼妓,不会任所有的男人对她说:“你怎么了,我的宝贝!”总之,商人和他妻子一丝不苟地履行了他们的职责。珠安娜的财产——也就是他们的财产——可能已翻了十番。佩雷兹如今是省里最富有的商人,他对珠安娜怀着一种近乎迷信的感情。不正是这个天仙般人儿的来临,先使他们古老的家庭免于丢人的破产,继而又给他们带来前所未有的昌盛吗?他妻子有一颗金子般的心,对人体贴入微,把珠安娜培养成一个虔信上帝、既美丽又纯洁的孩子,有资格做一个庄园主的妻子,或是富商的妻子,她不会缺乏锦绣前程所需要的任何品德;佩雷兹早就想到马德里去一趟,要不是发生了前面讲到的事,佩雷兹也许已经把她许配给西班牙某个贵族了。

“我不知道现在玛拉娜在哪里,”佩雷兹结束他的故事时说,“可是不管她在天涯还是海角,要是得知我们省份已被你们的部队占领,塔拉戈纳城已被包围,她一定会赶来守护她的女儿。”

商人的叙述改变了意大利上尉的决心,他不想要珠安娜·德·芒西尼做蒙特菲奥尔侯爵夫人了。从少女透过百叶窗和他交换的眼波,从她刚刚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而耍的手腕,以及给他投来的最后一瞥,他认出了玛拉娜的血统。这个浪荡子想娶一个品行好的女人哩!眼下他的艳遇充满惊险,不过这种危险不会把人——哪怕是最胆小的人吓倒,因为它使爱情及其欢乐更富有刺激性。柜台上睡着伙计,厨房里的吊床上睡着女佣人,佩雷兹和他妻子大概象所有老人一样睡得很惊醒,房子的回声很大,白天有严密的看守,这些都是障碍,使他的爱情可望而不可即。然而,这好奇的意大利姑娘血管里奔流的是玛拉娜家族的血,从风俗习惯来说,她是西班牙人,她确实还是个处女,不过正迫不及待想尝尝爱情的滋味。情欲、少女和蒙特菲奥尔,三者加在一起可以对抗整个宇宙。一帆风顺的人特有的直觉,以及自己也说不清的模糊希望(人们称之为预感,这个词极能反映真实情况)驱使着蒙特菲奥尔。入夜之初,他守在窗前,专心一意注视着下方,估计那是老夫妻藏匿他们晚年的宝贝和欢乐的秘密房间所在的位置。底层和二楼之间的中二层把两个年轻人隔开了。上尉无法求助于恋人在这种情况下创造的人为语言,即在楼板上弄出有一定含义的响声。可是机遇,或者说不定就是那位姑娘,来帮他的忙了!就在他站到窗前时,发现内院黑魆魆的高墙上有一个圆形光区,光区中间显现出珠安娜的剪影;从影子的姿势和手臂反复的动作来看,她正在作夜间的梳妆。

“她是独自一人吗?”蒙特菲奥尔暗自思忖。“我能不能拿根线,一端系上一封信,里面包几枚钱币,用来敲打她的小房间采光的小圆窗,但又不发生危险呢?”

于是他立即写了一封短信,一封地地道道军官的信,一个被家庭放逐到厄尔巴岛当兵的人写的信,一个过去身上洒满麝香水、如今成了军服供应科上尉的没落侯爵写的信。他用所有可以做绳索的材料编了根绳子,把信拴在绳子上,信里装上几枚埃居,然后在万籁俱寂中将绳子滑到光圈中间。

“我可以从投在墙上的影子知道,她母亲或女佣是否陪伴着她,如果她不是一个人,”蒙特菲奥尔想,“我就赶紧把绳子收上来。”

经过无数次不难想象的困难,钱币终于打着了窗玻璃,墙上只有一张脸,只有珠安娜苗条的上半个身影在晃动。姑娘轻轻打开窗格,看见了信,把它取下,站在那儿读起来。蒙特菲奥尔在信上自报了姓名,约她幽会;还用小说里的陈词滥调表白,愿向珠安娜·德·芒西尼奉献他的一颗心,并愿娶她为妻。真是无耻而庸俗的伎俩,然而这种伎俩却总是成功无疑!在珠安娜这个年龄,心灵的高尚不是更增加了年轻无知的危险吗?那个时期的一位诗人说得妙:“女人只在她充满力量时委身于人。”当情夫被爱得最深时,却假装怀疑他挑起的爱情;一个轻信而高傲的姑娘想出一些需要她作出牺牲的事,她既不够了解世界,也不够了解男人,不会在激情中保持冷静,不会鄙视那种忍心接受为赎出虚伪的责备而奉献出来的生命的男人。自有绝妙的人类社会以来,年轻姑娘常因徘徊在谨小慎微、思前顾后的美德与失足的灾难之间痛苦万分。倘若她抵抗,就要失去爱情,而且看来是最甜美的初恋;倘若她轻率,就会毁掉一门亲事。只要看一眼曲折复杂的巴黎社会生活,就无法怀疑宗教存在的必要性,尽管并不是每天晚上都有很多姑娘被引诱失身。可是巴黎地处纬度四十八度,而塔拉戈纳城地处纬度四十一度。气候影响这个老问题仍然有助于叙述者解释突兀的故事结局,爱情中的轻率或防范。

蒙特菲奥尔两眼紧盯着显现在光圈中心美丽的黑色侧影。他和珠安娜两人互相见不着。一条该死的檐楣不巧横亘在两层之间,使两个恋人无法把身子探出窗外,也无法进行无声的对话。上尉只得将全部精神和注意力集中在那个光圈上,兴许姑娘会天真地用手势表达她的思想,他要是不注意就会看不到。然而,事情并非如此。珠安娜的奇怪动作不可能给蒙特菲奥尔任何希望。她极有兴致地剪着信纸。品行端正、作风正派的人在产生怀疑时,常常会象喜剧中的霸尔多洛出于妒忌时那样采取预防措施。一无纸张二无笔墨的珠安娜用剪刀来写回条。不多一会儿,她把信重新系在绳子上,上尉把信拉上来,打开,置于灯光下,只见几个镂空字母组成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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