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牟利罗(1617—1682),西班牙著名画家。

“您把她藏起来是对的,”蒙特菲奥尔用意大利语说,“我替您保密。天晓得!我们有些将军会用武力把她抢走的。”

蒙特菲奥尔心醉神迷到想娶她的程度。于是向主人打听她的情况。佩雷兹很乐意把他如何成了姑娘的保护人的故事讲给军官听。谨慎的西班牙人之所以决定向他和盘托出,原因有二:一是蒙特菲奥尔家族的赫赫声名,他早在意大利时就听说过;二是意在说明,想要勾引这个姑娘障碍有多大。虽然这个老好人有某种族长的口才,这口才与他的朴实作风以及向占领军开枪的胆量完全协调,不过他的长篇大论最好还是给概括一下。

法国大革命改变了那些成为战争舞台的国家的风尚。一天,塔拉戈纳来了一名妓女,威尼斯沦陷后她被赶出威尼斯,来到这里。这女人的一生充满了小说式的遭遇和曲折离奇的经历。在她这类被排斥于上流社会之外的女人中,谁也不象她那样如此频繁地受命运的播弄:有时,凭某位被她那非凡的美貌打动了心的老爷一时高兴,她过上一段好日子,穿金戴银,享尽荣华富贵。每天鲜花不断,高车驷马,仆役前呼后拥,住的是挂满名画的豪华公馆,财大气粗,周游各国,那气派俨然是叶卡捷琳娜二世;总之,她过着至尊至贵的女王式的生活,要什么有什么,甚至没有要的也能有。可是忽然,她的钱光了,不管是她自己,还是大学者、物理学家、化学家或者其他任何人,谁也弄不清她的钱是怎么花光的,于是她重又流落街头,穷困潦倒,除了她那威力无比的美貌外一无所有,然而她活得无忧无虑,从不想过去、现在和将来。她爱上了某个嗜赌的穷军官的胡子,便跟着他过苦日子,象狗依恋主人似地依恋他,与他分担军人生活的艰辛,还要给他以安慰;此外,她能随遇而安,在阁楼的屋顶下跟在阔气的锦缎被里一样能睡得美美的。她既有意大利血统又有西班牙血统,她严格遵守宗教礼仪,曾不止一次对前来求欢的人说:

“明天再来,今天我是属于上帝的。”她好似一团揉和着金子和香水的污泥,她无牵无挂,无忧无虑,爱便爱得发狂,她心里种下了宗教信仰,犹如泥潭里掉下一颗钻石。她的生命在医院开始,也将在医院结束,她整个人、整整一生都象赌徒似地靠碰运气;最后,她掌握了一种高超的炼丹术,能用邪恶燃旺坩埚的火,在这只坩埚里,豪富的家产熔化了,名门望族的荣誉和祖祖辈辈积累的财富全化为乌有;她的这一切都来自一种特别的天才,这种天才从中世纪开始便忠实地在母女间世代相传。这个女人姓玛拉娜。她的家族是纯粹的母系家族,自十三世纪以来,父亲这一概念,父亲这个人,他的姓名、权力在这个家族里是没人知道的。玛拉娜这个字对整个家族犹如斯图亚特爵位①之于有名的苏格兰王室,由于世代继承同一官职,最后这一官职的称号代替了家族姓氏。

①斯图亚特,原文Stuart(stewart),意为王室总管。

早在十四至十五世纪,法国、西班牙和意大利三国有着共同的利害关系,它们有时联合起来,有时相互间又发生连续不断的战争。那时在这三个国家,玛拉娜这个字从广义上讲是泛指妓女。这种女人当时在社会上有一定的地位,这在今天是无法想象的。法国只有尼依·德·朗克洛①和玛丽蓉·德·洛尔姆②扮演过安帕丽亚、卡塔琳娜、③玛拉娜们的角色。这些女人在前几个世纪能把教士、穿袍贵族和佩剑贵族聚集在她们的沙龙里。有一位安帕丽亚出于一时的忏悔曾在罗马建了不知是哪一座教堂,一如罗多珀④从前曾在埃及造了一座金字塔。玛拉娜这个姓原先作为耻辱的印记烙在本故事所讲的这个古怪的家族身上,后来终于成了这个家族的姓,而且使其罪恶因历史悠久而变得高贵了。然而,有一天,——是富足的一天还是贫困的一天,不得而知,这个问题是上帝和她之间的秘密,不过肯定是在虔诚和忧伤的时刻——十九世纪的一位玛拉娜脚踩在泥淖中,脑袋却在天国里。

①尼侬·德·朗克洛(1620—1705),法国贵妇,以才貌著称,在她的沙龙中汇集了当时最有才智的一批人。

②玛丽蓉·德·洛尔姆(1611—1650),容貌超人,才智非凡,因在投石党运动中受牵连服毒自杀,维克多·雨果的悲剧《玛丽蓉·德·洛尔姆》中的主人公。

③安帕丽亚系十六世纪罗马名妓,卡塔琳娜系勒萨日的《吉尔·布拉斯》中的名妓。

④罗多珀,公元前古希腊名妓,造金字塔一事实为传说。

她诅咒自己血管中流的血,也诅咒自己,她担心日后有个女儿,于是以最坚强的意志——苦役犯的意志,以天底下最严格的诚实发誓,这类女人发起誓来都有这股劲儿;她在祭坛前,怀着对祭坛的信仰发誓,一定要把女儿培养成一个贤德的女人,一个圣女,为所有这些堕落的女人以及她们犯下的一连串情罪,送一位天使到天国里去。誓言立下以后,她身体里玛拉娜家族的血讲话了,这个妓女重又投身到冒险生活中去,只是心里多了一重牵挂。后来她对一个男人产生了爱情,那是一种妓女的强烈爱情,正象亨利埃特·威尔逊对蓬松比,迪皮伊小姐对博林布罗克,或是佩斯凯尔侯爵夫人对她丈夫的那种爱,①不,她不是爱,而简直是崇拜那个一头金发,半象女人的男人,她觉得他有许多自己所缺乏的美德,她把一切邪恶全揽在自己身上。他们俩的结合是荒唐的,既没经过上帝的祝福也没经过世俗的祝福,这种结合也许只能用幸福来解释,然而却从未得到幸福的宽宥,对这样的结合,连恬不知耻的人也总有一天会脸红。

①亨利埃特·威尔逊(1786—约1846)的容貌在一八一〇至一八二五年间驰名伦敦和巴黎。蓬松比子爵(约1770—1855)是她的情人。迪皮伊小姐系玛丽·克莱尔·德尚·德·马西尼(1665—1750)之误,玛丽·克莱尔原为维莱持侯爵夫人,后成为博林布罗克子爵夫人。佩斯凯尔侯爵夫人系佩斯卡拉侯爵夫人(1492—1547)之误,佩斯卡拉侯爵(1489—1525)系原籍西班牙的意大利雇佣军军官,他死后,妻子仍然对他忠贞不二。

不久,她和这个软弱的男人生了个女孩,一个需要拯救的女孩,她希望这孩子有美好的一生,尤其有她自己所缺乏的廉耻心。从此,不管她生活得幸福还是悲惨,阔气还是穷困,她心中怀着一种纯洁的感情,那是人类最美好的感情,因为它是最无私的。爱情还有它的自私性,然而母爱却一点没有。世界上还从来没有一个母亲有玛拉娜那么强的母性;因为,她终生沉沦,母性可能成为她的救生圈。多送一个天使到天国里去,圣洁地完成她在尘世间的一部分责任,这不比为时已晚的悔恨更有意义吗?这不是她能让上帝接受的唯一纯洁祈求吗?因此,当老天赐给她这个女孩,她的马利亚-珠安娜-佩皮堪时(她恨不得让所有传说里的圣女做她女儿的主保圣人),她深深感到做母亲的尊严,以至于恳求邪恶之魔暂时松开它的魔爪。

她变得很贤慧,一人深居简出,不再赴宴会和晚会,不再寻欢作乐,不再谈情说爱。女儿那小小的摇篮盛着她所有的财富,所有的欢乐。女儿那稚嫩的声音为她在灼热的沙漠似的生活里建造了一片绿洲。这种感情是无法用其他任何感情来衡量的。它包括了所有人类的感情和所有美妙的希望。玛拉娜不愿让她的女儿沾上任何污点,除了与生俱来的原罪,她设法让女儿一生下来就接受所有社会道德的洗礼;她要求年轻的父亲把自己的财产和姓氏给女儿。这样,女儿就不叫珠安娜·玛拉娜,而叫珠安娜·德·芒西尼了。她在欢乐和亲吻、陶醉和幸福中过了七年,然后,可怜的玛拉娜不得不离开她的偶像,为的是不让家族世世代代的耻辱把女儿压得抬不起头来。为了女儿的利益,这位母亲勇敢地放弃了女儿,忍着揪心的痛苦为她另找了一位母亲、一个家庭,好让她养成另一种生活习惯,并模仿圣洁的榜样。一个母亲的让位要么是一种骇人听闻的行为,要么是一种崇高卓绝的行为;我们在这里看到的不是崇高卓绝的行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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