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一八一四年年末,克拉埃太太的痨病到了晚期,从此卧床不起。她不想在卧室里打发日子,她曾在那里生活得很幸福,而对消逝的幸福的回忆将引她不由自主地与现时对比,令她不堪忍受,所以她住在会客室里。医生们觉得这间屋子比她的卧室更通风,更明亮,更适于她的状况,便满足了她的心愿。这不幸女子了却余生的卧床支在壁炉和临花园的窗户之间。她在那儿度过了最后的时日,象圣人一样努力完善两个女儿的心灵,她乐于让自己的心灵之火在她们身上放射光芒。夫妇之爱的表现减弱了,母爱得以尽情抒发。母亲由于迟迟未能如此而显得更加亲切可爱。和所有宽宏大量的人一样,她体验到自以为是愧疚的高尚细腻的情感。她认为自己夺走了应该给子女的一部分柔情,千方百计弥补想象中的过错,对他们那样关怀,那样操心,他们觉得她慈爱之至;她简直想用自己心脏的跳动使他们活下去,用自己虚弱的翅膀庇佑他们,把所有她没有关心他们的日子集中为一天去爱他们。痛苦给她的爱抚,她的话语带上一股发自内心的甜蜜的暖意。不等她的声音用充满诚意的语调打动子女,她的眼睛已经在抚慰他们,她的手似乎总在向他们倾注祝福。

克拉埃公馆恢复奢华的习惯之后,不久便不再接待任何人,它的与世隔绝变得更加彻底,巴尔塔扎尔也不再庆祝结婚纪念日,对此杜埃城并不感到惊讶。首先克拉埃太太的病似乎是这个变化的一个充足的理由,其次对债款的支付中止了恶言恶语的传播,最后弗朗德勒经历的政治变迁、百日战争、外国的占领,使人们完全忘记了化学家。这两年当中,该城那么多次险些被攻克,并连续被法国人或敌人占领;有那么多的外国人到这儿来,那么多的乡下佬在这儿避难,那么多的利害冲突被挑起,那么多的生命受到威胁,还有那么多的变动和不幸,人人只有顾自己的份了。来探访克拉埃太太的只有德·索利神甫和他的侄子,以及皮耶坎两兄弟,一八一四年冬至一八一五年,她度过了最痛苦的弥留阶段。丈夫难得来看她,晚餐后他在她身边倒是呆上几个小时,但她已没有力气作长时间的交谈,他说一两句永远不变的话,然后坐下,不再吭声,会客室肃静得可怕。

德·索利神甫和他侄子晚上来克拉埃公馆串门的日子,这种单调才有一些变化。老神甫和巴尔塔扎尔下西洋双六棋,玛格丽特在母亲床边与埃玛纽艾尔聊天,她含笑看着他们天真无邪的快乐,但不让人觉察到,他们交谈时滚滚波涛般流溢出来的纯洁无瑕的爱情有如一股清风,使她那颗饱受创伤的心多么舒畅,又多么痛苦。令这两个孩子陶醉的音调变化使她心碎,无意中发现的两人暗递的眼风使她这个垂危的人沉浸在对幸福时光的回忆中,尝到现时的全部苦涩。埃玛纽艾尔和玛格丽特感情细腻,他们压抑着爱情的妙不可言的稚气表现,以免触犯一个痛苦的女子,他们出于本能猜出了她受到的创伤。还没有人注意到感情有它自己的生命,有源于它产生的环境的天性;感情既保留它成长的地点的风貌,又保留影响其发展的思想的印记。有些在一团火热中孕育的激情始终炽烈如火,如克拉埃太太对丈夫的激情;其次有些感情得天独厚,保持着清晨的喜悦,其欢乐的收获始终伴随着嬉笑和节日;但也会遇到命中注定被忧郁环绕,被不幸包围的爱情,享受这种爱情的乐趣既吃力,代价又高,还要担惊受怕,被悔恨败坏或充满绝望。埋藏在埃玛纽艾尔和玛格丽特心里的爱情——但两人中还没有一个明白这就是爱情——,在克拉埃画廊阴暗的拱顶下,在一位严厉的老神甫面前,在一个沉寂宁静的时刻诞生的感情;这循规蹈矩,讳莫如深,严肃慎重,但富于甜蜜的细微变化、隐秘的快感,象在葡萄园一角偷吃几串葡萄那样咂摸滋味的爱情,染上了萌发时分点缀它的棕褐颜色,灰的色调。这两个孩子不敢在病榻前有任何露骨的表示,不知不觉地通过专心做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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