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潘趣酒是英国特产,酒中加糖、红茶、柠檬等调制品。

②奥地利一种货币名。

③圣马可,《新约·马可福音》的作者,生在耶路撒冷,死于埃及。

“一个人的大脑多象一出丰富多采的歌剧啊!这是一个多么深不可测的深渊啊!即使象加尔那样研究大脑的人也难以理解。”医生惊呼道。

“亲爱的公爵夫人,”旺德拉明以深沉的嗓音说道,“请别忘了我的仙丹还有最后的奇效。我听见了动人的声音,以我全部的感官听见了美妙的音乐,体会到了强烈的快感,解开了穆罕默德天堂上最炽热的爱情的纠结。在这之后,我的脑海里出现了可怕的形象。眼下,我在我热爱的威尼斯看见了一个个孩子,他们象垂死的人那样,脸在痉挛着;我看见了一个个女人遍体鳞伤,肢残不全,在悲恸呼号着;我看见一些船只在相互冲撞,船的铜色的侧翼挤压着一些支离破碎的男人。我开始看清了威尼斯真实的模样,它哀鸿遍野,满目荒凉,一无所有。街道上一个个面无血色的幽灵在游荡!……奥地利的士兵们已经在狞笑,我那美好的梦幻般生活已接近了现实生活;但在六个月前,现实生活仿佛一场恶梦,而吞云吐雾的生活就代表了我的全部爱情、欢乐、重大事件和上层的政治。唉!我的不幸在于我已经走到了坟墓的边缘,在那儿,真真假假合成了晦暗模糊的晕光,既不是白天,又不是黑夜,但又从这二者混合而来。”

“你们看哪,他的头脑里装着太多的爱国主义啊,”亲王说着把手放在旺德拉明额头上,紧压着他那浓密而乌黑的头发。

“啊!倘若他爱我们,”玛西米拉说,“他将很快放弃他那可怜的鸦片烟瘾的。”

“我将治好您的朋友,”法国人说。

“请治愈他吧,我们会爱您的,”玛西米拉说,“但是,倘若您回到法国后绝口不说我们的坏话,我们会更加爱您。可怜的意大利人对高压的统治太反感了,无法正确地评价他们,因为我们领教过你们的统治,”她微笑着补充说道。

“法国的统治比奥地利的统治要宽宏大量些哩,”医生迅速地反驳道。

“奥地利压榨我们,什么也没给我们留下,而你们以前压榨我们是为了壮大和美化我们的城市,你们造就了我们的军队,激励我们。你们打算保住意大利,而奥地利人则认为他们迟早会失去它,区别就在这里。奥地利人给了我们一种象他们一样的压抑和麻木的幸福,而你们却以毁灭性的活力把我们压垮了。不过吃补药也是死,服麻醉药也是死,反正都是一个死,有什么关系!是么,大夫先生?”

“可怜的意大利!她在我的眼里仿佛一个美女,法国应该把她当成自己的情妇,作她的保护人才对,”医生大声说道。

“你们不会放任我们随心所欲的,”公爵夫人笑着说,“我们渴望自由,然而我们所需要的自由不是你们那扼杀艺术的、卑下而资产阶级化的自由主义。”接着,她又提高嗓门,使四座皆惊。她说:“我要的,即是说我希望的,是每一个意大利共和国都能复生,重新拥有以前的贵族、庶民和每一个阶层的特殊的自由。我希望看见往昔的贵族治理下的共和国以及他们之间的内部斗争和相互竞争。斗争和竞争才能产生艺术的杰作,产生政治,并培养出最显赫的亲王世家。把政府的权力伸展到一片广袤的国土上,就等于是削弱它。在中世纪,意大利共和国曾经是欧洲的光荣。为什么在意大利的门房——瑞士战胜的地方,意大利却屈服了呢?”

“瑞士共和国好比干粗活的老妈子,她们只注意身边的琐事,全无觊觎之心;而你们的共和国仿佛是傲慢的名门闺秀,她们宁愿把自己卖了也不愿向邻人折腰;她们跌得太惨,永远也站不起来了。于是教皇派成员①就胜利了。”

①教皇派主张意大利城邦和各共和国享有自由,不过当时奥地利帝国统治着米兰和威尼斯,似乎他们无力取得胜利。巴尔扎克用这个词的意思不太清楚。

“别太怜悯我们了吧,”公爵夫人用傲慢的口吻说,她的两个朋友听了心怦怦直跳,“我们永远凌驾于你们之上!意大利虽然命运悲惨,但始终是由一群优秀的人在领导着,这些人在城市里比比皆是。不幸的是,我们的精华之中最可贵的一部分人对生活的意义了解得过于迅速,他们沉溺在安逸的享乐之中了。至于那些谋图不朽功名的人,他们会懂得如何攫取你们的财富,赢得你们的赞扬的。是的,只有傻乎乎的旅游者和虚伪的诗人才悲叹这个国家的屈从地位,只有政治家才诬蔑这个国家的国民性,它表面上似乎是虚弱的、无力的、未老先衰,成了一座废墟,可是在各个领域里,它仍然拥有精明强干的人物,他们身上燃起了旺盛的生命之火,好比在一棵老葡萄树上,发生了新芽,结出了一串串甜美甘洌的葡萄。人民以前有君主,现在仍有头头,他们的名字叫拉格朗热、沃尔塔、拉卓理、卡诺伐、罗西尼、巴托利尼,加尔瓦尼、维加诺、贝卡里亚、西科雅拉、科尔维托。这些意大利人控制着他们研究的人文科学的顶峰,或是左右着他们热衷的艺术门类。意大利仍旧统治着世界,世人照样敬仰它。我们这里还没说到象塔格利奥尼①、帕格尼尼②这样的以惊人的完美的艺术征服欧洲的男女歌唱家和演奏家。今晚您去观光弗洛里昂咖啡馆吧,您将会发现现卡帕拉雅是我们最优秀的人才之一,他酷爱晦涩,除了我的主人卡塔内奥公爵,任何人都不比他更懂得音乐,因此,在这里,人们把他称为ilfanatico③!”

①塔格利奥尼(1777—1871),意大利著名舞蹈家和舞蹈设计家。

②帕格尼尼(1782—1840),意大利著名小提琴家。

③意大利文:音乐狂。

法国人和公爵夫人愈谈愈起劲,后者话锋含蓄而雄辩;过了一会儿,意大利人接二连三退出,走进所有的包厢去散布消息。他们说,卡塔内奥公爵夫人才智超群,在有关意大利的问题上,把一个机灵的法国医生驳得体无完肤。这就是当晚的头号新闻。当法国佬看见惟有自己夹在亲王和公爵夫人中间之后,这才明白该让他俩单独留下,于是走了出去。玛西米拉微微点头致意,使他顿时觉得受到怠慢,如果他不能领会她的言语以及她的美貌的魅力的话,公爵夫人的这个表示很可能引起他的愤懑。在歌剧即将结束时,包厢里已经只剩下埃米里奥与卡塔内奥公爵夫人了,他俩彼此握紧了手,就这样听完了《塞维勒的理发师》终曲的二重唱。

“只有音乐才能表达爱情,”公爵夫人听着这两只欢乐的夜莺歌唱时,激动地说道。

埃米里奥的眼睛里涌出了泪花,玛西米拉典雅脱俗,容光焕发,再现了拉斐尔杰作里的圣女赛西尔的形象。她紧握着他的手,他俩的膝盖碰在一起,她的嘴唇仿佛接受了一个美妙的吻。亲王看见他的情妇鲜亮的脸颊洋溢着欢快的华彩,好似夏日在金色的庄稼上升起的一片霞光,他全身血液沸腾,心剧烈地在跳动。他以为听见了天使的银铃般的和声。倘如他能再次感受到昨晚在同样的时刻,可憎的克拉里纳激发起的情欲的话,他宁愿以生命来换取;可是,他现在甚至感觉不到肉体的存在。不幸的玛西米拉还天真地认为他是听了热诺韦兹的咏叹调才落下泪的哩。

“Carino,”她凑近埃米里奥的耳朵说,“正如在因果关系中因高于果一样,所有的爱情表现在你面前不都相形见绌了么?”

埃米里奥把公爵夫人送上贡多拉之后,就等着旺德拉明,打算和他一齐去弗洛里昂咖啡馆。

弗洛里昂咖啡馆是威尼斯一个五花八门的场所。商人在那里做生意,律师在这儿会见主顾解决最棘手的难题。弗洛里昂同时是一个交易所、一个剧场休息室、一个阅览室、一个俱乐部和一个告解座,非常适应当地办事简化的习俗,因此,有些威尼斯女人完全不知道她们的丈夫在做什么事情,因为倘若他们要写一封信,他们就去咖啡馆写。自然啦,弗洛里昂也是间谍的麇集之地,不过,他们的到来却砥砺了威尼斯的天才,因为他们可以在这块地方磨练他们往日以谨慎闻名的作风。许多人整天泡在弗洛里昂咖啡馆里。总之,弗洛里昂对某些人而言是必不可少的,以致在幕间休息时,他们也会暂时退出他们女友的包厢去那里转一圈,打听一下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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