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您愿意听,太太,我这就告诉您他们是怎么干的,这全是我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因为,您明白,我可没烧过脚!这种行为十分丑恶,但人穷急了就无法无天了。唔,他们七、八个人撞进一个被怀疑有些钱的农夫或地主家里;升起火,半夜三更吃顿夜宵;吃罢饭,如果户主不愿交出他们要的数目,他们就把他的两脚绑在挂锅的铁钩上,等拿到钱才解开,就这样。他们戴着面具来。在他们频繁的征讨中发生过惨事。总有一些固执的人,一些守财奴嘛!一个农夫,科什格吕老爹,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就让人把脚烧了!唉!还为此送了命。布里伏近郊达维德先生的妻子,仅仅因为看见丈夫的双脚被捆起来就让这些人给吓死了。

“把你的钱给他们吧!”临死时她对他说。他不肯,她把藏钱的地方指给他们。烧脚党在地方上称霸五年;可是您脑瓜里——对不起,太太——要记住,这些人当中可不止一个良家子弟,要逮住他们那是休想。”

格拉斯兰太太听而不答,静默了片刻。小尚皮永急于逗女主人开心,想讲讲他了解的情况。

“应当把一切都告诉您,太太,法拉贝什赛跑和骑马可是天下无双。他一拳就打死一头牛!能扛七百斤哪!论枪法,谁也比不上他。我小时候听人讲过法拉贝什的奇遇。有一天,他和三个同伙被人发觉了:他们打起来,好嘛!两个受伤,第三个死了,糟糕!法拉贝什以为要给抓住了;呵!他跳上一名宪兵的马,坐在马屁股上,骑马人的身后,用马刺刺得马扬蹄狂奔,他拦腰抱住宪兵飞驰而去;他把宪兵抱得那么紧,跑了一段后就把他扔下来,一个人留在马上,赚了一匹马逃走了!他真胆大,到离利摩日十法里远的地方又把马卖了。事后,他躲藏了三个月,变得无影无踪。当局悬赏一百路易,奖给将他捉拿归案的人。”

“还有一次,”科洛拉说,“蒂勒省长为捉拿他答应赏的一百路易,他让维泽村他的一个表兄吉里埃克斯挣到了手。表兄告发了他,似乎要把他交出来。噢!他真把他交出来了。宪兵们高高兴兴地押他去蒂勒,但没走多远便不得不把他关在吕贝萨克监狱,他第一夜就从一个洞里逃跑了。这个洞是他的一个同谋挖的,这人名叫加比洛,第十七步兵团的逃兵,在打算越狱的那一夜之前被递解到蒂勒处决了。这些奇遇使法拉贝什出了名。您明白,这伙人是有同党的!况且,大家喜欢这些烧脚党徒。当然啰!这些家伙个个挥金如土,和如今的那些人不一样。您想想看,太太,有天晚上,法拉贝什不是被宪兵追赶吗?您猜怎么着!这次他又逃脱了,在一个农庄的水塘里呆了二十四小时,用一根插在肥料堆上的麦秆呼吸空气。这点小小的不快对他算不了什么,他曾藏在麻雀也待不住的尖尖的树梢头过夜,眼看着寻找他的士兵在他下面走来走去。法拉贝什是未被法院抓获的五、六个烧脚党徒之一;不过他是本地人,和他们待在一起是迫不得已,而且说到底,他逃跑不过是为了躲避征兵,所以妇女们站在他一边,这就很不简单了!”

“这么说,法拉贝什确实杀了好几个人,”格拉斯兰太太又道。

“千真万确,”科洛拉接着说,“据说一八一二年他还杀了邮车上的那名乘客;但是,邮件押送员和马车夫,唯一可以认出他来的证人,在审判他时已经死了。”

“杀人是为了抢劫,”格拉斯兰太太说。

“呵!他们拿走了一切;但是他们拿到的二万五千法郎是政府的。”

格拉斯兰太太默默地走了一法里路。太阳已经落山,灰色的平原在溶溶月光下宛若一片大海。尚皮永和科洛拉望了格拉斯兰太太一会儿,为她的缄默忐忑不安;他们见她泪如雨下,在双颊留下两道发亮的泪痕,心里不觉一震,她两眼发红,饱含的泪水一滴滴往下掉。

“噢!太太,”科洛拉说,“您别可怜他!这小伙子有过好时光,有过漂亮的情妇;现在,虽然他受警察署的监督,但是神甫先生的尊重和友情保护着他;他痛改前非,在苦役监的表现堪称楷模。人人知道他和我们中间最正派的人一样正派;不过他很骄傲,不愿招人讨厌,他以自己的方式做好事,安安静静地生活。他在裸岩峰为您开出十阿尔邦苗圃,在森林中树木可以成活的地方栽树;然后,他为树木修剪枝条,捡拾枯枝,扎成捆,供穷人取用。每个穷人都知道准有捆扎好的柴禾,所以谁也不自己砍,毁坏您的林木,而是来向他讨,因此如果说今天他还在烧火,那可是为大家做好事!法拉贝什爱您的森林,象对待自己的产业一样照管它。”

“可他活着……孤单单的,”格拉斯兰太太嚷道,又急急忙忙添上最后一个词儿。

“请原谅,太太,他照看一个快十五岁的男孩,”莫里斯·尚皮永说。

“那倒是,”科洛拉说,“居里厄姑娘在法拉贝什自首前不久生下了这个孩子。”

“是他的儿子?”格拉斯兰太太说。

“人人都这么想。”

“那他为什么没娶那姑娘?”

“怎么娶呢?他会给抓住的!可怜的居里厄姑娘听说他判了刑,就离开了本地。”

“她漂亮吗?”

“噢!”莫里斯道,“我母亲认为她极象,喏……另一个也离开了本地的姑娘,德妮丝·塔士隆。”

“她爱他吗?”格拉斯兰太太问。

“唔,他是烧脚党徒嘛!”科洛拉说,“女人就好猎奇。不过,什么也比不上这两人的爱情令乡亲们吃惊。卡特琳娜·居里厄象圣母一样贞洁,在她的村子维泽被视为品行端方的明珠,维泽是科雷兹省的一个大镇,位于两省的交界线上。她父母是镇上布雷札克父子的佃户。法拉贝什受审时,卡特琳娜·居里厄十七岁。法拉贝什家是当地的一个世家,在蒙泰涅克地界内定居,经营村里的农庄。法拉贝什的双亲已故;居里厄的三个姐姐已经结婚,分别嫁到了奥比松、利摩日和圣莱奥纳尔。”

“您认为法拉贝什知道卡特琳娜在哪儿吗?”格拉斯兰太太问道。

“如果他知道,他会违反放逐令,啊!他会去的……他一到这儿,就通过博内先生请求她的父母把他们照料的小居里厄交给他;博内先生总算替他要了回来。”

“没人知道她的下落。”

“唔!”科洛拉说,“这姑娘以为自己毁了,她怕待在家乡,去了巴黎。在那儿做什么呢?这就是关键所在。上那儿找她,无异于想在这块平原的碎石头里找到一颗弹子!”

科洛拉从斜坡高处指着蒙泰涅克平原,格拉斯兰太太正在爬这道斜坡,离城堡的栅栏门只剩下几步路。不安的索维亚妈妈、阿莉娜、仆人们在那儿等着,不知道他们为何迟迟不归。

“怎么样,”索维亚妈妈一边帮女儿下马一边说,“你一定累极了。”

“不,母亲,”格拉斯兰太太说,她嗓音变得很厉害,惹得索维亚妈妈望了女儿一眼,发现她大哭过一场。

格拉斯兰太太和按她吩咐照料她起居的阿莉娜回到她房间,连母亲也不接纳;当索维亚妈妈要进来时,阿莉娜对这位奥弗涅老妪说:“太太睡着了。”

次日,韦萝妮克只由莫里斯陪伴骑马出了门。为了尽快到达裸岩峰,她取头天返回时的路线,从峡谷谷底上山,峡谷把这座山峰和森林的最后一道山岗隔开,因为从平原望去,裸岩峰似乎孤零零的。韦萝妮克叫莫里斯把法拉贝什的房子指给她,又叫他看着马等她;她想一个人去:莫里斯把她领向一条顺裸岩峰背对平原一侧的山坡而下的小径,把一幢几乎藏在半山腰的住房的茅草顶指给她看,房下伸展着一片苗圃。时近正午。烟囱里冒出一缕轻烟,标明房子的位置,没多久,韦萝妮克来到房前;但她先没露面。看到这幢坐落在花园中间的简陋住宅,花园四周围着柴篱,她一时沉浸在只有她自己了解的思绪之中。花园下方蜿蜒着围在绿篱中的几阿尔邦草地,这儿那儿露出苹果树、梨树和李子树修平的树梢。房子上方,靠近土质多沙的山顶,一片伟岸的栗树林高耸着发黄的树梢。格拉斯兰太太推开用几乎朽烂的木板拼成权当围墙的栅栏门,瞥见一个牲口棚,一个小鸡鸭场,穷人住宅的一切别致之处,充满生气的七零八碎的东西,这些东西在乡野自然别有一番诗意。晾在篱笆上的床单内衣,挂在天花板上的成串葱头,放在外面吹干的铁锅,忍冬架下的木凳,茅屋屋脊上的长生草——在法国,几乎座座茅屋上都长这种草,透露出箪食飘饮、几乎只满足于基本生理需要的生活——,见了这些,谁不为之动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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