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弗朗索瓦得到特赦啦!”全村人突然喊叫起来,涌向塔士隆家。“是主教大人……”

“我早就知道他是无辜的,”母亲说。

“这不妨碍做买卖,”买主对公证人道,后者朝他作了一个满意的手势。

一时间,加布里埃尔神甫成为众目睽睽的对象,他的忧伤让人怀疑是否听错了,他不愿亲自消除错误,走了出去,后面跟着本堂神甫,他站在房外打发众人走开,对先围上来的人们说处决只是缓期而已。嘈杂声立即被可怕的寂静取代。当加布里埃尔长老和本堂神甫回到屋里时,看到人人脸上露出极度悲伤的表情,这些人已猜到村里为什么又鸦雀无声了。

“朋友们,冉-弗朗索瓦没有得到特赦,”年轻长老见打击已经造成,于是说:“但主教大人对他的情绪深感不安,让法庭推迟了你们儿子的死期,以便至少拯救他的来生。”

“那么他还活着!”德妮丝嚷道。

年轻长老把本堂神甫拉到一边,告诉他那个教民对宗教的蔑视使宗教面临危险处境,以及主教对他的期望。

“主教大人不是要我的命吗!”神甫回答道,“我已经拒绝这个悲伤的家庭要我去陪伴那可怜孩子的要求。这次会谈和等待着我的场面将使我心力交瘁。各有各的使命。我的身体器官衰弱,或毋宁说我的神经组织活动性过强,不容许我行使圣职的这些职能。我一直是个普通的乡村神甫,在我能够实现基督徒一生的范围内,为我的同类效力。我思考良久,以便满足这个德行高洁的家庭,并对这个可怜的孩子履行我的牧师职责;但是一想到要同他登上囚车,一想到要目睹处决的种种准备,我便觉得浑身的脉管发出死亡的战栗。人们不能要求一位母亲做这件事,而您想想,先生,他是在我那个可怜教堂的怀抱里诞生的。”

“这么说,”加布里埃尔长老道,“您拒绝服从主教大人?”

“主教大人不知道我的身体状况,不知道我的天性反对……”博内先生望着年轻长老说。

“有些时候,我们应当象贝勒森斯在马赛一样,正视确定无疑的死亡,”加布里埃尔长老打断他的话反驳道。

这时,本堂神甫觉得有只手在拉他的长袍,还听见有人哭泣,他转过身来,看见全家人跪在面前。老老少少,大人小孩,男男女女,全伸出恳求的手。当他把热情的面孔转向他们时,众人异口同声地喊道:

“至少救救他的灵魂吧!”

刚才拉长袍下摆的是老祖母,下摆被她的泪水打湿了。

“先生,我遵命。”

这句话一出口,本堂神甫两腿颤得厉害,不得不坐下来。

年轻秘书把冉-弗朗索瓦的癫狂状态讲给他听。

“您认为,”加布里埃尔长老最后说,“见到妹妹他会动摇吗?”

“肯定会的,”神甫答道,“德妮丝,你陪我们去。”

“我也去,”母亲说。

“不,”父亲叫道,“这孩子已经不存在了,你们是知道的。咱们谁也不见他。”

“不要反对拯救他的灵魂,”年轻长老说,“你拒绝给予我们打动他的手段,就要对他的灵魂负责。眼下,他死了可能比活着更有害。”

“她去好了,”父亲说,“过去我一要处罚她儿子她就反对,她这是自作自受!”

加布里埃尔长老和博内先生回神甫住宅前,请德妮丝和她母亲在两位教士动身去利摩日时来住宅会合。年轻人走在上蒙泰涅克镇曲曲弯弯的小路上,可以比在教堂更深入地审视代理主教赞扬备至的本堂神甫;神甫纯朴而充满尊严的举止,富于魔力的嗓音和与嗓音协调一致的话语,迅速赢得了他的好感。加布里埃尔·德·拉斯蒂涅任主教秘书以来,本堂神甫只去过一次主教府,与这位内定为主教的大红人不过一面之交,但他知道此人的势力有多大;尽管如此他对长老既彬彬有礼,又不失尊严,表现出教会赋予本堂神甫在自己所负责的堂区的独立与自主。年轻长老的感情没有让自己的面孔活泼起来,反倒印上了严厉的神色;冷冰冰的,寒气袭人。一个有能力改变一地居民精神状态的人想必具备一定的观察力,或多或少善于根据相貌来判断人的性格;但即使本堂神甫只掌握了善的学问,由于他刚才难得动了感情,所以主教秘书对他的主动接近和客气如此冷淡令他大为吃惊。他不得不把这份鄙夷归咎于某种隐藏的不满,暗自思忖在什么地方得罪了他,自己的表现在上司眼中有什么该受指责之处。

德·拉斯蒂涅长老用一句充满贵族式傲慢的问话打破了令人难堪的沉默。

“您的教堂真可怜,本堂神甫先生。”

“它太小了,”博内先生答道,“逢到大节日,老人们把长凳搬到门廊下,年轻人围成一圈站在广场上;由于非常安静,外面的人听得见我的声音。”

加布里埃尔沉默了片刻。“既然居民对宗教如此虔诚,您怎么让教堂四壁萧然到这种地步?”他又说。

“哎!先生,我没有勇气为教堂花费可以拿来救助穷人的钱。穷人就是教会。而且,我不怕主教大人在圣体瞻礼那天来参观!穷人们尽其所有奉还给教会!先生,您没看见墙上每隔一段距离都有钉子吗?那是用来固定铁丝做的架子,让妇女们系花束的。那时教堂上上下下点缀着鲜花,一直开到晚上才败。我可怜的教堂,您见它四壁空空,那一天却打扮得象个新娘,香气四溢,地面铺上枝叶,中间留出一条撒满玫瑰花瓣的路,供人捧着圣体经过。这一天,我不怕罗马圣彼得教堂的大排场。教皇有金子,我呢,我有鲜花!各有各的绝招。噢!先生,蒙泰涅克镇虽穷,但它信奉天主教。过去这里拦路抢劫,如今旅客可以丢下满满一袋埃居,他会在我家找到它。”

“这样的结果对您是一种赞扬,”加布里埃尔说。

“这和我无关,”本堂神甫被这句精心雕琢的挖苦话刺痛,红着脸回答,“但关系到《圣经》,关系到祝圣的面包。”

“有点发黑的面包,”加布里埃尔长老微笑着接口说。

“白面包只配富人的口胃,”本堂神甫谦逊地回答。

年轻长老抓起博内先生的手,亲切地握了握。

“原谅我,神甫先生,”他说,美丽的蓝眼睛投去一瞥,直入神甫的心扉,两人骤然间和解了。“主教大人叮嘱我要考验考验您的耐心和谦虚;但是我不会走得更远,我已看出自由派的赞扬对您是多大的诬蔑。”

早餐已准备好:古老的餐厅里,铺了白台布的老式餐桌上,干絮尔在一束束鲜花中间摆好了新鲜鸡蛋、黄油、蜂蜜和水果,奶油和咖啡。临平台的窗户打开了。窗台四周爬满铁线莲,盛开着星状白花,花心露出一束卷曲的黄色雄蕊。茉莉在一侧伸展,旱金莲在另一侧攀援。高处,一架葡萄藤蔓已经变红,构成富丽的边饰,锯齿形的叶片在阳光映衬下显得那般妩媚,即使雕刻家也表现不出来。

“您发现这里的生活已简化到最大限度,”神甫微笑道,但内心的忧伤仍然印在脸上。“我们哪知道您要来!谁又能料到您来的动机呢!不然,于絮尔可以搞到几条山鳟鱼,森林中有道激流,出产上好的鳟鱼。可是我忘了如今是八月份,加布河没有水!我的脑子全给搅乱了……”

“您很喜欢此地吗?”年轻长老问道。

“对,先生。如果上帝允许,我将终生当蒙泰涅克的本堂神甫。我真希望那些以为不如当慈善家的杰出人士效法我的榜样。现代慈善是社会的不幸,只有天主教的原则能够治愈折磨社会肌体的病症。与其描述疾病,用悲哀的呻吟扩大其危害,我们每个人不如动手干起来,进上帝的葡萄园当名普通工人。①先生,我在此地的任务远远没有完成;我发现有些人处于蔑视宗教的可怕情感之中,劝导他们是不够的,我愿在完全信服的一代人中间死去。”

①喻感化灵魂的工作。

“您不过尽了本分,”年轻人感到忌妒咬啮着他的心,仍旧干巴巴地说。

“是的,先生,”教士狡狯地瞥了他一眼,仿佛向他询问:“还在考验我吗?”然后谦逊地这样回答。

“我每时每刻都在祝愿,”他补充道,“王国里人人尽自己的本分。”

他加重语气说出这句意味深长的话,使它的含义更为深广,这语气证明,思想与行为的谦卑同样伟大,并让自己的思想服从上司思想的教士,在一八二九年便看清了君主政体和教会的命运。

两位伤心的女子来到后,急于返回利摩日的年轻长老把她们留在神甫住宅,自己去看马车是否已套好。过了片刻,他回来宣布出发的准备已经就绪。蒙泰涅克全体居民,聚在路边和驿站前,眼瞧着四个人走了。犯人的母亲和妹妹沉默不语。两位教士意识到许多话题里藏着暗礁,他们既不能显得冷漠,又不能说说笑笑。正当他们寻找中性话题的当儿,车子驶过平原,眼前的景物使郁闷的沉默又延续了一会儿。“)

请稍后,加载中....
字体大小
背景颜色
阅读模式左右翻页上下翻页
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