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

“‘先生?’”

“‘我不会再和您见面了。’”

“‘这也是我的愿望,’她微点一下头,用傲慢的表情回答说。

“‘您想当公爵夫人吗?’因为她的无礼态度在我心中引起一阵狂怒,我接着问道,‘您不是想头衔,想荣誉,想得发疯吗?好吧!请您只让我一个人爱您,请您叫我的笔只为您而工作,叫我的声音只为您发言,但愿您成为我生活的秘密准则,成为我的指路明星!并希望您只有在我当了大臣,成了法国贵族院议员,公爵之后,才愿意嫁给我,一句话,您要我成为什么样的人物,我就一定能使您如愿以偿!’”

“‘您在律师事务所里,并没有浪费您的时间,’她笑着说,‘您的辩护词是满有劲头的。’”

“‘现在是属于您的!未来却属于我!’我大声地说,‘我丢掉的只是一个女人,而您失去的却是一个显赫的姓氏,一个贵族的家庭。时间会对我的报仇发生巨大影响:它将给您带来老丑和孤寂的死亡;给我带来人世的光荣!’”

“‘谢谢您的结论!’她忍住一个呵欠,一面说,从她的态度上,可以看出她再也不愿意看见我了。

“她最后一句话,说得我哑口无言。我把仇恨集中在眼光里,狠狠地瞪她一眼,便走开了。

“我应该忘掉馥多拉,医好我的疯狂病,恢复我孤独的研究生活,不然就索性死去。因为想要早日完成我的著作,我便拚命工作。有半个月的时间我没有离开过我的阁楼,我每天晚上的时间都消磨在无效果的工作上。尽管我鼓起勇气,还是受到失望情绪的影响,我的工作进展很慢,很不入轨。我的才华已经丧失。我无法祛除馥多拉那引人注目的嘲弄人的幽灵。我的每个思想都覆盖着另一个病态思想。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欲望,它象懊悔那样可怕。我有意摹仿泰巴伊德沙漠中的隐修士。除了不祈祷,我跟他们一样,生活在沙漠里,他们在那里挖掘岩石,我却在挖掘我的灵魂。到必要时,我会勒上一条带有尖钉的腰带,用肉体的痛苦来制服精神的痛苦。

“一天晚上,波利娜闯进我的房间。

“‘您简直是在自杀,’她带恳求的声调对我说;‘您该出去走走,去看看您的朋友……’”

“‘啊!波利娜,您的预言应验了!馥多拉害死我啦,我想死,活着太没意思了。’”

“‘难道世上就只有她一个女人?’她笑着说,‘您为什么要在短促的人生中去寻找无穷的苦恼呢?’”

“我呆呆地瞧着波利娜。她走了,让我一个人留下。我没有看见她出去,只听到她的声音,却没听懂她话里的意思。不久,我就不得不把我的回忆录手稿送去给我的文学经纪人。我正深陷在情网之中,还不知道没钱以后怎么过活,我只知道我该得的四百五十法郎足够还清我的债务;我便去领取我的稿费,遇到了拉斯蒂涅,他发现我变了样,瘦了。

“‘你从哪一家医院出来的?’他问道。

“‘那女人把我害死啦,’我回答说,‘我既不能蔑视她,也不能忘掉她。’”

“‘你不如把她杀掉,也许你就不会再去想她了!’他笑着大声说。

“‘我也曾细想过这一点,’我答道,‘可是,有时候,当我一想到犯罪,强奸或暗杀,甚至两者一起干,我的头脑就清醒过来了,觉得实际上我没能力去干这种事。伯爵夫人是个可爱的怪物,她会恳求人手下留情,何况,不是谁想当奥赛罗①就当得了的!’”

①奥赛罗是莎士比亚同名悲剧中的男主角,他因为嫉妒杀死了清白无辜的妻子,懊悔而自杀。

“‘她也象我们所不能够占有的一切女人一样,’拉斯蒂涅笑着打断我的话头。

“‘我发疯了!’我大声嚷着说,‘我感觉到这股疯劲儿不时在我的脑子里咆哮。我的思想就象一群幽灵在我眼前乱舞,我却抓不住它们。要我过这种生活,我宁愿死去。因此,我有意识地寻找一种最好的方法来结束这一场斗争。现在的问题已不是活着的馥多拉,不是住在圣奥诺雷区的馥多拉,而是我的馥多拉,是在这里面的馥多拉!’我用手拍着脑门说。‘吞服鸦片你看怎么样?’”

“‘啊!那痛苦得很!’拉斯蒂涅说。

“‘上吊怎么样?’”

“‘太难看!’”

“‘投塞纳河?’”

“‘栏网和陈尸所都太脏。’”

“‘用手枪自杀?’”

“‘万一击不中要害,你反破了相。——你听我说,我象所有青年人一样,曾经考虑过自杀问题。’他接着说,‘象我们这种上三十岁的人,谁没有自杀过两三回?我看再没有比把生命消耗在享乐上更好的办法了。你去沉湎在醇酒与美人中吧,你的爱情或你本人都将在里面毁灭。亲爱的朋友,纵欲是各种死亡中最美好的一种。急性中风难道不是它引起的吗?中风对我们来说是对准脑门的一枪。狂饮给我们提供一切肉体上的快乐;难道它不就等于小量的鸦片用剂吗?我们拚命喝酒,这种放纵行为就等于用性命去向酒神挑战。克拉伦斯公爵的马尔伏瓦斯酒桶①的味道,难道不远胜于塞纳河里的烂泥吗?当我们高贵地醉倒在桌子底下时,难道这不是一次周期性的小中风吗?如果巡警把我们抬走,让我们直挺挺躺在派出所冰冷的床上,难道我们不也享受到了陈尸所的乐趣吗?所不同的只是肚子没有膨胀,周身没有浮肿或发蓝发绿,这样解决危机不是更聪明吗?啊!这种慢性自杀并不象破产的杂货店老板的自杀。’他接着说,‘这些商人简直玷污了河流,他们投水的目的,不过是想软化债主的心肠。处在你的地位,我一定要死得文雅一点。如果为了和生活对抗,你想发明一种新奇的死法,我倒愿意当你的助手。我很苦恼,不知怎么办好。有人建议我娶那位阿尔萨斯女子,她左脚上有六个脚趾,我不能和一个有六个脚趾的女人生活在一起!这种事迟早会有人知道,那我便会成为笑柄。她只有一万八千法郎的年息,她的财产减少,而脚趾却增多。真是见鬼!……倒不如过着疯狂的生活,也许我们凑巧还能找到幸福。’”

①克拉伦斯公爵(1449—1478),英皇爱德华四世的弟弟,他在“玫瑰战争”中被国会判处死刑,获准自由选择一种死的办法,传说,他要求死在一桶希腊名酒马尔伏瓦斯酒里。

“拉斯蒂涅把我吸引住了。这个计划的诱惑力实在太大,它掀起了太多的希望。总之,它太富诗意了,不能不让一个诗人感到高兴。

“‘钱从哪里来?’我问他。

“‘你不是有四百五十法郎吗?’”

“‘对,可是我欠下裁缝和女房东的债……’”

“‘你打算付裁缝的钱吗?你将永远一事无成,连个大臣都当不上。’”

“‘可是,只有二十个金币,我们能干什么呢?’”

“‘上赌场去。’”

“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啊!’他看到我一本正经的样子接着说,‘你想投身到我说的花天酒地的生活中去,而你连赌桌上的绿毯都害怕!’”

“‘你听我说,’我答道,‘我曾答应我父亲永远不到赌馆去。不仅这个许诺神圣不可侵犯,就连从赌馆前走过,我都感到有不可克服的恐怖;你拿这一百埃居自己去赌吧,你拿我们的钱财去冒险时,我打算清理一下我的私事,我办完事就到你家里等你。’”

“亲爱的朋友,我是怎样断送了自己的,现在你该明白了。一个青年人,只要他遇上一个不爱或者太爱他的女人,就足以使他的整个生活陷于混乱。幸福耗尽了我们的力量,就象不幸使道德遭到败坏一样。回到圣康坦旅馆的时候,我默默地饱看了一回我住的那间阁楼,我在这里曾过着规矩的学者生活,这种生活也许会是体面的、持久的,我原不该为了那种使我陷入深渊的热情生活而离开它。我愁眉不展的神情,无意中被波利娜看见了。

“‘唉!您怎么啦?’她问我。

“我冷冷地站起来,还清我欠她妈妈的钱,另外多付了六个月的房租。她神色张皇地观察我。

“‘亲爱的波利娜,我要离开您了。’”

“‘我早就料到了!’她大声说。

“‘好孩子,您听我说,我并不是就此一去不返,请您替我保留我的小房间半年。如果到十一月十五日我不回来,就请您继承我的东西。这儿是封存的原稿,’我指着一包稿纸对她说,‘这是我的著作《意志论》的抄本,请您把它存在王家图书馆里。至于我留在这儿的一切什物,您都可以自由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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