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知道吗,’她笑着说,‘您引起了我的好奇心?’”
“‘我不想对您隐瞒什么,’我冷冷地答道,一面靠近她身边坐下,握住她向我伸过来的手。——‘您的嗓音很美!’”
“‘您可是从未听过我唱歌,’她大声说,无意中做出一个吃惊的动作。
“‘到必要时我会给您来个反证。您那美妙的歌声难道还是秘密吗?您放心吧,我不想在这上面予以深究。’”
“我们就这样亲热地交谈了约莫一个钟头。如果我采用的是使馥多拉无法拒绝的男人所有的声调、举止和姿态,我可是仍然保持着一个情人应有的一切尊严。在扮演这样的角色时,我取得了吻她的手的恩惠:她以娇媚的动作脱掉手套,于是,我便很肉感地沉溺在一种幻想里,相信我自己的灵魂已融化和倾注在这一吻之中了。馥多拉以令人难以置信的放任态度来接受我对她的讨好和给她的爱抚。可是,请不要责备我的糊涂:如果我想再进一步,超过这种兄妹般的温存,我准会碰到雌猫儿的利爪。我们大约有十分钟的时间陷在深沉的缄默里。我赞美她,把她的美艳说得天花乱坠,她也就飘飘然起来。这时候,她是属于我了,只属于我个人……既然直觉到允许占有她,我便占有着这个迷人的美女;我在我的欲念中牢牢地、紧紧地把她拥抱起来,我在想象中娶她做妻子。当时我是以一种磁性吸力的强大力量来征服伯爵夫人的。因此,我始终懊悔没有整个的征服这个女人;但在那时候,我并不需要占有她的肉体,我只希望占有她的灵魂,她的生命,这是种理想的、完美的幸福,我们不能长久相信的美梦。
“‘夫人,请听我说,’由于感到我陶醉在幸福中的最后时刻已经到来,便对她说,‘我爱您,这您是知道的,我已对您说过千百遍,我想您早该明白我的心事了,只因我既不愿意用花花公子的献殷勤,也不愿意用傻瓜的奉承或纠缠来博取您的爱宠,所以我没有被您所了解。我不知为您受过多少痛苦,然而,这并非您的过失!但是,过一会儿,您便可以对我的行为作出判断。夫人,世上有两种贫穷。一种是身穿破衣,随便在街上行走而不觉得难堪,不自觉地摹仿第欧根尼,吃得少,生活很简单,这种贫穷也许比富裕还要快乐,至少无忧无虑,它的处世之道是人弃我取,有钱有势的人所不要的地方,便是它的天堂。另一种贫穷是阔气的贫穷,西班牙式的贫穷,它用贵族的头衔来掩盖乞丐的生活;它骄傲自满,戴饰有羽毛的帽子,穿白背心,戴黄手套,坐大马车,因为缺少一个铜子,而失去一笔财产。前一种贫穷是平民的贫穷;后一种贫穷是骗子,国王和有才能的人的贫穷。我不是平民,不是国王,也不是骗子;也许我也没有才能:我是一个例外。我的姓氏迫使我宁可饿死也不愿乞讨……夫人,您尽可以放心,今天我是富裕的,我占有世上我所需要的一切,’当我看到她脸上显出我们平常突然遇到结伴募捐的女人时脸上所表现的那种冷漠表情,便对她说,‘您记不记得有一天您想撇开我到竞技剧场去,您还以为我绝不会也在那里?’”
“她点点头表示有这么回事。
“‘为了到那里去看您,我花掉了我最后一个银币……您还记得那回我们在植物园里的散步吗?您叫的马车花掉了我的全部财产。’”
“我给她叙述我为她所作的牺牲,给她描绘我的生活,并不是象今天我在醉后对你述说的那样,而是在高贵的心灵的陶醉中说的。当时我的热情通过火热的词藻,通过强烈的感情抒发出来,而事后却忘记了,如今,既不是艺术,也不是回忆所能复制的。这不是对一种可憎的爱情缺乏热情的叙述。我的爱情无论在它的力量和在它美好的愿望方面,都鼓励我向她倾吐这些出自肺腑的话语,其实这是一个破碎的心灵的呼声的重复,而我说话的声调,简直象一个倒在沙场的战士做临终祈祷时的声调。她终于哭了,我也就不再说下去。我的天呀!这些眼泪是在戏院门前花五个法郎买来的虚假感动的产物,而我也算是获得了一个好演员的成绩。
“‘如果我早知道……’她说。
“‘请您别说下去,’我大声说,‘现在我还爱您,爱到足以把您杀死……’”
“她想抓住系着铃子的那条丝绳。我不禁大笑起来。
“‘您用不着叫人,’我接着说,‘我会让您平平安安地寿终正寝。把您杀掉那将是对仇恨的误解!您用不着害怕任何暴行:我曾在您床前度过一整宵,而没有……’”
“‘先生……’她红着脸说。
“但是,在经过这种在所有女人,哪怕是最无情的女人身上都应该有的,由羞耻之心引起的最初的反应之后,她便对我轻蔑地瞪了一眼说:
“‘您当时一定觉得很冷啦!’”
“‘夫人,您难道认为您的美貌对于我就那么可贵吗?’我猜透了使她激动的意思后,回答说,‘我原以为您会有一个比您的容貌更美丽的灵魂。喂!夫人,那些在女人身上只看到女人的肉体的男人,每天晚上都可以买到足以和土耳其后宫的宫女媲美的女子,只须花很少的代价就可以得到快乐……可是,我是个另有野心的人,我愿意和您心心相印地生活,和您,一个没有心肝的人。现在,我全明白了。如果您必须属于一个男人的话,我就要把他杀掉。可是,不,如果我杀死他,您反会爱他,他的死也许会使您难受……而我是多么痛苦呵!’我嚷着说。
“‘如果一个许诺能使您得到安慰,’她高兴地说,‘那我可以向您保证,我永远不属于任何人……’”
“‘好吧!’我打断她的话接着说,‘您这是对上帝本身的侮辱,您将因此受到惩罚!总有一天,您睡在一张躺椅上,既受不了周围的声音,也受不了眼前的光明,注定要过象坟墓里的生活,您将受到各种前所未有的痛苦。当您要寻找这种缓慢的、报应性的痛苦的原因时,请您回想一下,在您所走过的道路上造下的巨大的罪孽吧!在您到处给别人散播灾祸之后,您所得到的回报只能是仇恨。我们都是些出色的法官,是执行这个世界上的正义裁判的刽子手,而这种正义裁判是在人世的裁判之上,上帝的裁判之下进行的。’”
“‘啊!’她微笑着说,‘我因为不爱您,无疑是罪大恶极的了?难道这是我的过失吗?不,我不爱您;因为您是男人,光这个理由就够了。我觉得一个人生活是挺幸福的,说我自私,随您的便,为什么要改变我的生活,来换取一个主人的任性?婚姻是种神圣的事情,然而婚姻给我们带来的却只有烦恼,再说,我根本就讨厌孩子。难道我不是把我的性格光明正大地预先告诉了您吗?为什么您不肯满足于我的友谊呢?我倒是愿意使您为我所受的痛苦得到安慰的,却没想到您竟把为我花去的几个小钱也放在心上;我能估计到您为我所做的牺牲的程度;可是,只有爱情才能够偿付您的忠诚和您的体贴,而我对您的爱却很少,以致目前这个场面引起了我的厌恶。’”
“‘我知道我是多么可笑,请您原谅,’我委婉地对她说,忍不住热泪直流。‘我爱您的程度使我还能够以愉快的心情倾听您对我说这种恶毒的话。’我接着说,‘啊!我很愿意用我全身的血液来给您签署我的爱情的保证书。’”
“‘所有男人好歹都能说几句这种典范的情话,’她始终微笑着加以辩驳,‘可是,要真的死在我们的脚下却很困难,因为,我还到处遇到这类死人……已经午夜了,请您让我睡觉吧。’”
“‘两个钟头后,您自己又要大声叫喊:‘我的天呀!……’我对她说。
“‘是的,那是前天!……’她说,‘我想起了我的证券经纪人,我那天忘记告诉他把我五厘息的公债换成三厘息的公债,因为那天三厘息的公债正好跌价。’”
“我气得发疯,用发出凶光的眼睛瞪着她。啊!罪恶有时候多么象一首诗。现在,我可认识她了。毫无疑问,她已习惯于倾听哪怕是最热情的爱情的宣誓,所以她竟毫不在乎我的眼泪和我的倾诉。
“‘您是否打算嫁一个法国贵族院议员?’我冷然地问她。
“‘也许,如果他是公爵。’”
“我拿起帽子,向她告别。
“‘请允许我送您到我的房门口,’她说这句话时,无论在她的手势、头部的姿态和语调上,都故意加上某种尖锐的讽刺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