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斯提克斯河,古希腊传说中的冥何。传说人的身体如在此河水中浸过一次,就可刀枪不入。
②卡洛·多尔西(1616—1686),意大利画家。
“直到去年冬天,我的生活一向是平静的、勤奋的,这方面我尽量只给你轻描淡写一番。一八二九年十二月初我遇见了拉斯蒂涅,尽管我当时衣衫褴褛,他还是同我挽着胳膊,用真正兄弟般的关切态度问起我的境况。我被他的友好态度所吸引,便简单地把我的生活和我的愿望都告诉了他;他不禁大笑起来,把我看成天才,同时也看成傻瓜。他谈话之间那种浮夸劲儿,他丰富的社交经验,他由于处世有方而安享的豪华生活,对我来说,都有不可抗拒的吸引力。拉斯蒂涅说我会死在救济院,象白痴一样默默无闻,自己给自己送殡,把自己扔进穷鬼的万人坑。他同我谈起江湖骗术。他兴致勃勃,神态非常动人地给我指出所有天才人物都是些江湖骗子。他向我声称,如果我仍要一个人住在绳商街,我就会缺少一种感官,却多了一种死因。据他看来,我应该参加社交活动,让大家习惯于用我的贵族头衔称呼我,并由我本人除掉先生这个谦虚的称呼,因为它对一个伟人来说,在他活着的时候就已很不相称。
“‘傻瓜们把这种行径叫做搞阴谋,’他嚷着说,‘有德行的人把这种行为斥之为浪费生命;我们看问题可不要停留在人本身,而要问行动的结果。你呀,你在认真工作吗?要是的话,那你一辈子也不会有出息!我嘛,我什么都行,却没一样内行,我懒得象一只大龙虾!可是,我事事获得成功。我到处出头露面,我到处乱挤,别人就给我让位置;我自吹自擂,别人也就相信;我到处负债,别人就替我还账!亲爱的朋友,挥金如土,是种政治手段。一个忙于挥霍自己财产的人的生活,往往变成一种投机;他的朋友,他的玩乐,他的保护人,他的知识都成了他投下的资本。一个商人肯拿一百万来冒险吗?二十年来,他废寝忘餐,更谈不上玩乐,他小心翼翼地运用他的百万资财,使这笔财产在整个欧洲翻来滚去;后来自己觉得无聊,他便对人类创造的一切精灵鬼怪都着了魔,终于有朝一日,被人进行破产清理,就象我亲眼见到的那样,往往使他不剩一个铜子,不留一点荣名,不存一个朋友。而那挥金如土的家伙,他活着就是为了享受,他及时行乐,让他的马儿为他四处奔驰。万一他失掉资本,他还有机会被任命为总税务官,找到有钱有势的女人结婚,当一位大臣的部属,做一位大使的随员。他还有朋友,还有名望,并且始终有钱。懂得社会的诀窍,他就能运用自如,为自己谋取利益。这种思想体系合不合乎逻辑,或者你认为我不过是个疯子?这难道不是从每天在世上演出的喜剧中得出的教训吗?目前,你的大作已经完成,’他停了一会儿接着说,‘你很有才干,可惜你现在才达到我的出发点。目前,该为你自己的成功去奋斗了,这样才更可靠。你该去和各种派系结成联盟,努力争取吹拍专家替你吹嘘。我吗,我愿为你的成功尽一半力量,我将是给你的皇冠镶上钻石的珠宝商……作为开始,明天晚上你得到这里来。我要把你领到一个全巴黎都去的地方,那是我们的巴黎,也就是漂亮人物、百万富翁、名人、以及那些谈论黄金时雄辩滔滔如克利索斯通①般人物的巴黎。当这些人物接受了一本书,这本书就会风行一时;如果它真是本好书,就等于他们无意中给了它一张天才的证明书。如果你是聪明人,亲爱的孩子,就应该懂得生财之道,由你自己来使你的《意志论》获得成功。明天晚上你将会见到漂亮的馥多拉伯爵夫人,她是位时髦女人。’”
①克利索斯通(340—407),又称“金口约翰”,东罗马帝国时代君士坦丁堡的大主教,以雄辩著称,后世因而喻有口才的人为克利索斯通。
“‘我倒从未听说过……’”
“‘你简直是一个南非的土人,’拉斯蒂涅笑着说,‘连馥多拉都不知道,真是笑话!她是一位拥有差不多八万法郎年收入的待嫁女子,她不要任何人,也可说任何人也不要她!这属于一种女性难题。她是个半俄国人的巴黎女子,半巴黎人的俄国女子!是一位在自己家里刊行不出版的浪漫主义作品的人,也是巴黎最漂亮、最有风韵的女人!你甚至比不上一个南非土人,你是介乎动物和土人之间的野兽……再见,明天见。’”
“他不等我回答,转身就不见了,他不让一个有理性的人有机会拒绝别人介绍他和馥多拉相识。该怎样来说明一个有魅力的名字呢?馥多拉这个名字,就象一种我们想设法和它妥协的坏思想那样缠着我。有个声音对我说:‘你就要到馥多拉家里去啦。’尽管我拚命和这个声音争辩,向它叫嚷,说它在说谎,它却只用馥多拉这个名字,就足以粉碎我的一切论证。
“可是,这个名字,这个女人,难道不就是我的一切欲望的象征和我的生活目标吗?姓名能唤起社会上的赞美诗篇,能给巴黎上流社会的欢宴和虚荣增加光彩。女人,还有我曾经为之癫狂的一切情欲,同时出现在我眼前。但是,这也许既不是女人,也不是什么名字,而是我的一切恶习在我心中抬头来重新引诱我。伯爵夫人馥多拉既富有,又没有情人,她拒绝了巴黎的种种诱惑,难道这不正是我的希望和我的幻想的化身吗?我自己创造了一个女人,我在心中描绘出她的形象,我在思念她。夜里我睡不着觉,我成了她的情人,我在短短的几小时内度过了整整一生,恋爱的一生,我在这种生活里尝到了既热烈又丰富多采的无上乐趣。第二天,我不能忍受长久等待黑夜来临的痛苦,我去租来一本小说,便整天泡在书本里,使我既不可能想到别的事,也无法计算时间。
“当我在看小说时,馥多拉的名字在我耳朵里嗡嗡作响,象从远处传来的声音,让你听到它,却不会打扰你。幸而我还保存有一件相当讲究的黑上衣和一件白背心;其次,在我的全部财产中,我还剩下约莫三十法郎,是我以前故意乱放在我的衣物里和抽屉里的,目的是要在五个法郎的银币和我的癖好之间设置障碍,以及为了在我房间里漫无边际地找钱时能有意外的发现。在我穿衣的时候,我便在无数的乱纸堆中寻找我的宝藏。我手头的拮据情况,从以下的事实你就可以想象得到:为了购置手套,雇用马车,你猜这要花费我多少财富?它们耗掉了我整月的面包钱。唉!我们为了满足嗜好,从来不少花钱,却在真正有用的东西和必需品的价格上讨价还价。我们满不在乎地往舞女身上撒金子,却对一个全家饿着肚子等他领钱回去养家的佣工斤斤计较。许多人穿价值一百法郎的上衣,手杖圆头还镶有钻石,却只吃二十五个铜子一顿的晚餐!我们为了满足虚荣心带来的快乐,似乎从来不惜付出任何代价。拉斯蒂涅没有失约;看见我变了样子,不禁微笑了,并且同我开玩笑;但是,在去伯爵夫人家里时,一路上给了我许多好意的劝告,教我对她应该采取什么态度;他向我描绘了她的吝啬、傲慢和多疑;然而,那是种豪奢的吝啬,平易的傲慢,和好心肠的多疑。
“‘你知道我是有婚约的人,’他对我说,‘你明白,要是我变了心该遭到多么大的损失。我在观察馥多拉的时候,态度可说是冷静和无私的,因此,我对她的评价应该说是公正的。在打算领你到她家介绍你认识她时,我也曾考虑到你的处境;因此,在和她交谈时,每句话你都得很小心,她的记忆力真正惊人,她的手段灵巧,连外交官也望尘莫及,她能猜出在什么时候他才说真话;你我之间可以有什么说什么,我认为她的婚姻是没有得到皇帝①认可的,因为我在俄国大使面前谈起她时,他只是笑笑而已。他没有接待她,当他在树林里偶尔遇到她时,也只是很冷淡地打一下招呼。尽管如此,她却是属于赛里齐夫人那个圈子里的人物,也时常出入德·纽沁根夫人和德·雷斯托夫人的府邸。在法国她的名声是完好无损的;德·卡里利阿诺公爵夫人,那位波拿巴派里架子最大的元帅夫人,也常在夏季到她的庄园去和她一块儿避暑。许多时髦青年都追求她,甚至有位法国贵族院议员的儿子向她求婚,愿用自己的姓氏去换取她的财产;她都有礼貌地一一谢绝。也许起码要有伯爵的头衔才能打动她的心!你不是侯爵吗?要是你喜欢她,那就前进吧!这就是我所要给你的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