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奈斯塔走出仓房的时候,听到福瑟丝说:“告诉你们,这位军官是皇上和贝纳西先生的朋友。”所有在此消夜的人纷纷奔向门口,想再看一眼骑兵少校;于是,他们借着月色,远远地见他挽起医生的手。
“我干了蠢事,”热奈斯塔说。“咱们快回去吧!那些鹰旗和大炮,那一次次的战役!……我简直不知道置身何处了。”
“那么,您对这个高格拉有什么想法?”贝纳西问。
“先生,听了这些故事,我认为,法兰西的肚子里仍然藏着共和国的十四支大军,完全可以用大炮和全欧洲对话。”
不一会,两人回到了贝纳西的住宅,很快就陷入沉思。他们分别坐在客厅壁炉的两侧,快灭的炉膛里不时还冒出几颗火星。热奈斯塔尽管看到医生很信任他,还是不敢提出那个就在嘴边但可能显得冒昧的问题。他向他投以探究的目光,发现对方的脸上有一种友善的微笑,这种微笑使那些真正的强者的嘴角显得充满活力,贝纳西似乎已经用这种微笑给了他满意的答复。他很受鼓舞,于是对他说:“先生,您的生活和寻常人是如此之不同,所以当您听到我询问您退隐的原因时,一定不会感到惊讶。要是您认为我的好奇心有失礼之处,您还得承认这是非常自然的。请听我说!我有不少朋友,我尽管和他们在一起打过好几次仗,但我从未用‘你’来称呼他们。不过我还有过另外一些朋友,可以在大醉三天以后对他们说:‘去发饷官那里要钱吧!’这种事在遇到难以推托的、无拘无束的宴会时,最最正经的人偶尔也会干的。呃,您就属于这种人,我可以未经同意甚至不知道为什么,就将您看作自己的朋友。”
“布吕托上尉……”
每当医生用这个假名称呼他的客人时,这一位便不由自主地皱一下眉头,这已经有一阵子了。贝纳西正好在这时觉察到这种表示反感的表情,便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军人,力图探明其原因;由于他难以猜测到真实的缘由,便将这种表情归之为某种肉体上的痛苦,于是就接着说:“上尉,我憎恶谈我自己。从昨天以来,我已经多次强迫自己,向您解释本地取得的各种改进;不过那是谈我为这个市镇和这个市镇的居民所办的事,当然我本人的利益也和他们的利益交杂在一起。现在,您要我谈自己的身世,那就是纯粹只谈我自己了,而我的生活中没有多少有趣的事可谈。”
“即便比您的福瑟丝的生活还要简单,我也想知道,以便弄清楚是什么样的风风雨雨,将象您这样刚毅的人投到这个地区的。”
“上尉,我已经沉默了十二年。如今,我行将就木,在等待这一打击的时刻,我倒要诚心实意地向您承认:这种沉默开始使我感到难以忍受。十二年来,我忍受痛苦,从未得到友谊向那些疼痛的心慷慨施与的慰藉。我那些可怜的病人,那些农民,为我作出了逆来顺受的榜样;不过,我理解他们,他们也觉察到这一点;但此地还没有任何人能接受我暗中流下的眼泪,也没有一个有教养的人和我握握手,这是各种报偿中最美好的一种报偿,谁都可以得到,即便是龚德兰也不例外。”
热奈斯塔用一个急遽的动作向贝纳西伸出手去,这一举动大大感动了对方。
“也许,福瑟丝象天使一样理解了我,”医生用走了调的嗓音继续说;“她可能爱过我,而这恰恰又是一件不幸的事。呃,上尉,只有象您这样心地宽厚的老兵,或是一个充满幻想的青年,才能听取我的忏悔,因为只有熟谙人生的男子汉或者涉世未深的童稚,才能理解它。由于缺少神甫,古代的将帅们在战死沙场的时刻,只能面对十字剑柄忏悔,他们把它变为自己和上帝之间的忠实的传话人。那么,您是拿破仑的一把利剑,您如钢铁般坚硬,或许您能理解我的心?要对我的叙述感兴趣,必须体验某些微妙的感情,赞同某些信仰;这些信仰对淳朴的心灵来说是十分自然的,而对许多哲学家来说却显得可笑,因为他们惯于运用各国政府特有的某些准则,为他们的私利服务。我这里是用一片至诚和您说话,就象一个不愿对自己的一生评定好坏、然而又毫无保留的人,因为他已经阔别红尘,不畏人言,只对上帝充满了希望。”
贝纳西顿了一顿,站起身来说:“我先去叫他们沏点茶,然后言归正传。十二年来,雅柯特从未忘记来问问我是否要喝茶,她一定会打断我们的交谈的。上尉,来一杯茶怎么样?”
“不啦,谢谢。”
贝纳西急忙走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