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尉,”治安法官笑着说,“一位老律师曾经说过:历代帝国都由宝剑开始,由墨水瓶结束,我们现在正处于舞文弄墨的阶段。”
“诸位,”医生也笑着大声说,“我们已经安排了世界的命运,现在可以谈谈别的事了。来吧,上尉,来一杯埃尔米塔日酒①吧。”
①罗讷河地区著名的埃尔米塔日葡萄园酿造的葡萄酒。
“一杯不够,我来两杯,”热奈斯塔伸过酒杯说,“我要为您的健康干杯,也就是为给人类带来荣誉的人的健康干杯。”
“而且是为我们大家所爱戴的人的健康干杯,”本堂神甫嗓音悦耳地说。
“让维埃先生,难道您想让我犯骄傲之罪吗?”
“神甫先生只是轻声细语地说出了全区人民大声说出的话,”康邦先生接口说。
“诸位,我提议陪让维埃先生回他的住宅,顺便借着月色散散步。”
“好啊,”客人们站起身来准备送神甫回家。
“布吕托上尉,咱们就去谷仓吧,”医生向神甫和其他客人道别后,挽起热奈斯塔的胳臂说。“您在那里可以听到人们议论拿破仑。我的几位老乡准会让乡邮员高格拉对这位人民之神说个没完。我的马夫尼科尔为我们搭了一条梯子,我们可以从夫窗爬到草垛顶上,从那里看得到整个场面。来吧,请相信我,这样过一个晚上是值得的。我已经不是第一次躺在草堆里静听某个士兵的叙述,或某个农民的故事了。不过,咱们得藏好了,要不然,这些可怜虫一见到生人在场,就会扭扭捏捏,六神无主了。”
“嗨!我亲爱的主人,”热奈斯塔说,“假装睡大觉,在宿营地偷听骑兵们谈话的事,我干得多了!有一次,一个老中士对害怕打仗的新兵讲莫斯科溃退的故事,简直让我笑痛肚子,比在巴黎看戏好笑多了。他说,法国军队在被窝里解手,喝什么都是冰凉的,走着走着人就死了,看到的俄罗斯一片雪白,给战马刷毛得用牙齿,喜欢溜冰的人尽兴而归,爱吃肉冻的人吃了个够;还说那儿的女人通常也是冷冰冰的,最没劲的是刮脸没热水。他还说了许多下流的笑话,逗得那个冻坏了鼻子——人称‘保留鼻子’的老司务长也乐了。”
“嘘,”贝纳西说,“我们到了,我先上去,请随我来。”
两人爬上梯子,躲进草堆,找了个能看清下面人说话的地方坐下,聊天消磨夜晚的人谁也没有听见他们进来。三、四支蜡烛周围聚集着一堆堆的女人,有的做针线活,另一些在纺线,好几位手上闲着。她们扭着头伸长脖子,眼睛盯住一位讲故事的老农。大多数男人不是站着,就是躺在草捆上。蜡烛四周摆着一个个盛满清水的球形玻璃瓶,将烛光聚成一道道光束;干活的农妇坐在烛光的明处,一堆堆男人在若隐若现的微弱光线中悄无声息。仓房上部一片漆黑,它的宽大面积使参差不齐地映照着人头的幽幽烛光更加暗淡,形成自成谐趣的明暗效果。这里,一个满怀好奇的农村小女孩棕色的前额和清澈的眸子闪闪发亮;那儿,一条光带勾勒出老人们粗糙的额头,并在他们破旧褪色的衣服上照出稀奇古怪的图案。这些人一个个聚精会神,姿态各异,缺乏表情的脸上呈现出对讲话人毫无保留的信任。这是一幅奇特的图画,画面上闪现出诗情画意对各种有才智的人所产生的无比巨大的影响。如果要求讲故事的人始终采用于平淡中见神奇,或不可置信又似可信的风格,那么农民岂不成了最最纯粹的诗的挚友?
“那所房子看上去虽然吓人,”新来的两位听众安顿下来听故事的时候,老农正讲道,“但是可怜的驼背女人背着麻筋去市场回来,这时累极了,只好走进那所房子,再说天色也晚了。她只要求留宿;因为她从背囊里掏出一块硬面包,作为一顿饭把它吃了。谁知女店主是个强盗婆子,可她不知道她的男人们约好夜里要干的事,所以接持了驼背女人,把她安置在黑灯瞎火的阁楼上。我们的驼背朝一张破床上一倒。她做完祷告,又想到了她的大麻,然后安心睡觉,正要入睡的时候,忽然听到响动,又看到两个男人提着风灯走进屋子;他们手上各拿了一把刀。这一下可把她吓坏了,因为,你们知道,那会儿老爷们非常喜欢吃人肉馅饼。不过,那老太婆知道自己身上的皮肉硬得象牛皮,也就定下心来;她想,人家决不会将她当作一盘佳肴的。两个男人从驼背床前走过,走进那间大房间,那里睡着一位携带大提箱、看上去象个巫师的先生。高个子男人抓住客人的脚,同时举起风灯;原先装醉鬼的那个矮个子按住他的脑袋:卡嚓一刀!把它砍了下来。他们将尸身留在血泊之中,偷了箱子下楼。我们的驼背可是为难极了。一开始,她想人不知鬼不觉地溜之大吉,因为她还不知道正是老天爷把她带到这儿,要她惩罚罪犯为上帝扬名的。她很害怕,但人一害怕,倒也豁出去了。但是女主人向强盗们问起驼背女人的情况,倒把他们俩吓坏了。于是两个人悄悄地爬上小木梯。可怜的驼背吓得缩成一团,听到两个人在低声争论。‘我说杀了她’。‘不能杀她。’‘杀!’‘不能杀!’两个强盗走上阁楼。我们的驼背倒也不蠢。她闭上双眼,装作睡着的样子。她把手放在胸口,象小孩子似地睡了起来,那鼻息活象一个讨人喜欢的小娃娃。提灯的强盗打开罩子,将风灯伸到老太婆的眼皮底下直晃悠,可她害怕被人切断脖子,连眉毛也没动一下。‘你瞧,她睡得真死,’高个子说。‘老太婆们就是诡计多端,’小个子答道。‘我要把她杀了,那样我们才能安心。我们还可以把她的肉腌了喂猪。’老太婆听得清清楚楚,但还是一动不动。小脑袋见驼背没什么动静,就说:‘噢!得了,她真睡着了。’老太婆这才捡了一条命。再说,她简直勇敢得很哪,咱们这儿有些年轻姑娘,听到别人谈猪的事,她们的鼻息准不会象睡着的小娃娃。两个强盗用床单裹起尸体,将它抬到小院子里一扔,老太婆听见院子里一阵猎哼:那是猪跑过来吃死尸了。”
讲故事的人顿了一顿,继续往下讲:“就这样过了一宿;第二天,老太婆拿两个苏付了房钱便走了。她背起背囊,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随便问了问村里的情况,然后不慌不忙地走出屋子。她想跑,可是一点也跑不动!她吓得两条腿象被砍掉似的。这是她的运气,因为她还没走上一里路就发现两个强盗中的一个跟在她后面。那强盗狡猾得很,想看看她究竟有没有看到什么。她也猜到了他的意图,便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你怎么啦,大婶?’小个子问,盯她梢的就是这个小个子,因为他是两个强盗中最狡黠的一个。‘啊!’大叔,’她回答说,‘我的背囊太沉了,可把我累的,真需要有个诚实的男人帮我一把(瞧她也够狡猾的!)才能走回家呀。’强盗一听这话,便提出送她回家。她接受了。那男的搀住她一只胳膊,想知道她怕不怕。哈!得,这女人不抖不颤,定定心心地朝前走。于是,两个人边走边谈,谈农活,谈怎样种大麻,不一会就走到驼背居住的市镇的近郊。强盗害怕遇上法院的人,就在那里和她分手了。这个女人在正午到了家,边想着夜里和路上遇到的事,边等她的男人回来。卖大麻的直到黄昏时分才回家。他饿了,该为他做点吃的。于是乎,她一面往锅里放油以便给他炸点东西吃,一面告诉他怎样把大麻卖掉了。她唠唠叨叨地,和一般女人家一样,可就是不提那些猪,也不提那位被害、被偷、尸体被猪吃掉的先生。她把平底锅在火上烧一烧,打算擦擦锅。她提起锅想擦的时候,发现锅里全是血。‘你在锅里放什么啦?’她问自己的男人。‘什么也没放呀,’丈夫回答。她以为那是女人常有的幻觉,便将锅子重新放在火上。唷!烟囱里竟掉下一颗脑袋!‘你瞧见了吗?这正是那被害人的脑袋,’老太婆说。‘他在看我呢!他要我干什么呢?’‘要你替他报仇!’有个声音对她说。‘你真蠢,’大麻商人说,‘瞧你眼睛花的,简直荒唐。’他拿起头颅,那头颅在他手指上咬了一口,商人便将它扔进院子说:‘快给我炒鸡蛋,别想这事了。那是一只猫。’‘一只猫!可它圆滚滚的象颗脑蛋呀,’女的回答。她将炒锅放回到火上。唷!这回掉下一条大腿。然后又是那几句对话,男的见了这条腿并不比见到头颅时更惊奇,他抓起大腿扔到门外。结果,被害旅客的另一条腿,两只胳膊,还有那躯体,一样一样地往下掉,就是不见鸡蛋炒出来。上了年纪的大麻商实在是饿了。他说:‘我以灵魂得救来起誓,倘若我的鸡蛋能炒出来,我们就设法满足这个人的要求。’‘那么你承认这是个人啦?’驼背说。‘刚才为什么还说那不是一颗脑袋,讨厌鬼!’女人打了鸡蛋炒起来,然后不声不响地端上桌子。因为拌了几句嘴,她有点儿不安。她的男人坐下吃了起来。驼背很害怕,说她不饿。这时忽听有人‘笃’‘笃’地敲了几下门:‘谁呀?’‘昨儿晚上死的人,’‘请进吧,’麻贩子说。说话间,那赶路的人进了屋子,坐到一张小板凳上说:‘想想上帝是怎么说的,上帝赐予信仰他的人们以永久的安宁!大妈,你是眼看着我怎么被害的,可是你一声不吭。我已经被猪吃了!猪是上不了天堂的。而我一个基督徒,就因为一个女人不开腔就得下地狱。这种事从未听说过。得把我解救出来!’他还说了一些别的话。驼背女人越来越害怕。她洗完锅子,穿上节日的衣裳,向官家告发了。于是罪行被发现,两个盗贼被押到集市广场上车裂了。做了这件好事后,驼背和她丈夫总是得到你们从未见过的好麻。另外,使他们最快活的是,他们得到了向往已久的东西:他们生了一个男孩,后来男孩长大了,成了国王册封的男爵。以上就是《勇敢的驼背大妈》的真实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