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于诺(1771—1813),拿破仑麾下名将。一八〇七年曾率军占领葡萄牙首都里斯本,后被封为阿布朗泰斯公爵。

②即纳博纳-拉腊(1755—1813),拿破仑帝国的将军和外交官,俄罗斯战役期间任皇帝的副官。

“有的人一面啃着冰凉的胡萝卜,一面流露出野兽般的快乐。一些裹着破披肩的将官们睡得鼾声如雷。一根燃烧着的松枝照着谷仓,松枝即使把谷仓烧着了,也不会有人起来熄灭它。我仰面躺着。睡着之前,我很自然地举目朝上看。于是,我看见支撑着屋顶和桁条的正梁,从东到西轻轻摆动着。这该死的大梁象跳舞一样非常好看地来回摆动。‘先生们,’我对大伙说,‘外面有位弟兄要牺牲我们的性命来取暖。’大梁眼看就要坍下来了。‘先生们,先生们,我们快没命啦,你们看大梁啊!’我喊得更响,以便把睡着的弟兄们叫醒。先生,他们明明看见了大梁,可是本来睡着的又呼呼大睡起来,本来吃东西的甚至没有理睬我。看到这样,我不得不冒着被别人占去位子的危险,离开我睡觉的地方,因为问题涉及到拯救这一堆给法兰西带来光荣的人。我走了出去,绕着谷仓转。我看到一个高大的符腾堡人①正颇为卖力地拔着大梁。‘喂!喂!’我一面对他说,一面让他明白他应该停止拔大梁。‘GehmirausdemGesicht,oderichschlagedichtodt!’②他大声叫道。‘啊,是吗?QuémireaousdemgueCsit,’我回答他说,‘没那回事儿!’我操起他丢在地上的那支枪,毙了他。然后我又回去睡觉了。事情就是这样。”

①符腾堡,德国的一个州名。

②德文:“滚开,否则我就打死你。”todt的正确写法应是tot。热奈斯塔作为回答,打趣地以法语发音重复了这句话的前半句。

“这是一个正当防卫的例子嘛,杀了一个,救了好多,因此您没有什么可自责的。”贝纳西说。

“别人却认为我有点儿怪。”热奈斯塔继续说道,“可是怪也好,不怪也好,这些人当中现在有许多舒舒服服地住在漂亮的公馆里,心安理得,毫无感激之情。”

“您不会是为了这称做感激的高额利润才做好事的吧?”

贝纳西笑着说,“那不成了重利盘剥?”

“哈哈!我知道,”热奈斯塔说,“人如果从所做的好事中谋取些微的好处,好事便变得一文不值了;将它说出来么,就可以满足自尊心,这完全抵得上被人感激。然而,如果老实人总是沉默,受恩的人是不大会提起人家的恩德的。按照您的那套主张,人民需要榜样。可是,如果大家都沉默不语,那么人民到哪里去找榜样呢?再说,我们这位拯救了法兰西军队的可怜的造桥兵,他谈了自己的壮举却一直未能获得结果。如果不是他的两只胳臂还能使唤,他的良心能给他提供面包吗?……哲学家,请您回答这个问题吧。”

“在道德上也许没有什么绝对的东西。”贝纳西回答说。

“但这种想法是危险的,它让利己主义按照个人利益来解释良心问题。请听我说,上尉,严格遵守道德原则的人不是比背离道德原则的人,甚至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人要高尚吗?我们的造桥兵如果全身瘫痪不能动弹,并且饿得要死了,那不是同荷马①一样崇高吗?一个更美好的社会既要求德,也要求才。人生恐怕是对德与才的最后考验。耶稣基督来到世间,教人们忘我献身,忠贞不渝,我觉得德和才正是这种精神的两种最美好的表现形式。有才能的人照亮了世界而终身清贫,有德行的人为大众的福利献身而保持沉默。”

①荷马,约公元前九至八世纪的古希腊行吟诗人,著名史诗《伊利昂纪》和《奥德修纪》的作者,传说为一盲人。

“我同意您的看法,先生。”热奈斯塔说。“不过,住在地上的是人面不是天使,我们都不是完人。”

“您说得对,”贝纳西接口道,“就我来说,我可大大滥用过犯错误的权力。但是,难道我们不该力求完美吗?对灵魂来说,德行不是一种应该当作崇高典范不断凝神欣赏的理想的美吗?”

“阿门,”军人说,“算您言之有理,人有道德是件好事。但是您也得承认,道德也是一位允许自己推心置腹地稍事表白的神明呀。”

“啊!先生,”医生苦笑了一下,说道,“您象安之若素的人那样宽容大度,而我则象看到自己生活中有许多污点需要洗刷的人那样严于律己。”

两位骑士来到了溪边的一座茅屋前。医生走进茅屋,热奈斯塔留在门口,时而瞧瞧茅屋外面清丽的景色,时而瞧瞧躺着一个病人的茅屋内部。贝纳西检查了病人之后突然大声说:“好嫂子呀,如果你不按我的嘱咐做,我就不必到这儿来了。你给你丈夫吃过面包了,你是想送他的命吗?真见鬼!你要是现在就给他吃其他东西而不给他喝狗牙根①煎的汤,我就再也不到这儿来了,你愿意到哪儿请医生就上那儿去请吧。”

①这是一种民间草药方,有解热利尿的作用。

“可是,亲爱的贝纳西先生,可怜的老头直喊肚子饿呀,而且当一个人半个月来什么东西也没进肚子的时候……”

“啊!是这样呀,你愿意听我的话吗?在我允许他吃东西之前,如果你让他吃一口面包,你就会送他的命,听见了吗?”

“我一定什么也不给他吃了,亲爱的先生。他好一点了吗?”妇人跟在医生后面问。

“没有。你给他吃了东西,使他的病情恶化了。你真固执,我就无法说服你不要给应该禁食的人吃东西吗?”贝纳西转过身来对军官说:“农民真是不可救药!病人几天不吃东西,他们就以为病人死了,硬给他灌汤或灌酒。这个倒霉的女人,差点儿送了她丈夫的命。”

“一小片蘸了葡萄酒的面包就会送我男人的命啊!”

“当然啦,我的好嫂子。他吃了你给他做的面包片后还活着,我感到惊讶。别忘了,你要准确无误地照我说的做。”

“噢!亲爱的先生,我宁可自己死掉也不会不照着做的。”

“好罢,就看你的行动。明天晚上我再来给他放血。”

“我们沿着山涧步行吧,”贝纳西对热奈斯塔说,“从这里到我要去的人家,没有马走的路。这人家的小男孩会给我们看牲口。”他接着又说道:“您欣赏一下我们这美丽的山谷吧,象个英国花园,不是吗?现在我们到一个工人家里去,这工人因为死了个孩子而痛苦不已。他的长子年纪还轻,去年收获的时候自愿象大人一样干活,可怜的孩子劳累过度,去年秋末因身体虚弱病死了。我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深厚的父爱。农民死了孩子,通常是因为失去了他们财产中的一件有用之物而惋惜,他们的痛苦是与死去的孩子的年龄成正比的。孩子一旦成年便成了父亲的一笔资本。但是这可怜的父亲真的爱儿子。一天,我看见他站在牧草地里呆着不动,忘了干活,靠在长柄镰刀上,手里攥着磨刀石。他拿起磨刀石是磨镰刀的,可是没有磨。他对我说:‘我失去这个儿子是什么也安慰不了的!’以后他再也没有跟我谈起他的痛苦,可是他变得沉默寡言了,而且感到浑身不舒服。今天是他的一个小女儿病了……”

贝纳西和他的客人边走边聊,不一会儿便来到了一座小屋前。小屋位于鞣料磨坊的堤岸上。他们看见那儿有位四十岁上下的男子,站在一棵柳树下面吃涂了蒜泥的面包。

“喂,加斯尼埃,小女儿好点了吗?”

“我不知道,先生。”他神情忧郁地回答说。您自己去看吧,我妻子陪着她呢。虽然有您给她治疗,我还是担心死神跑到我家来,把我的一切都夺走。”

“死神不住在任何人的家里,加斯尼埃,它没有时间。你不要泄气。”

贝纳西走在病孩的父亲前面进了屋子。半小时之后,贝纳西由孩子的母亲陪着走了出来。他对母亲说:“请放心,按照我的嘱咐去做,她便有救了。”

接着,医生一面上马,一面对军人说:“如果这些事情使您腻味,我可以把您送别通往镇子的路上,您可以径直回镇上去。”

“不,真的,我不感到腻味。”

“可是,您将处处看到相同的茅屋,从外表看,再也没有什么比农村更单调的了。”

“走吧。”军人说。

他们就这样在当地跑了几个小时,横穿了本区。傍晚的时候,他们回到了市镇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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