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此说与史实不符。穆罕默德的死没有向众人隐瞒,而且丧仪十分隆重。
“您费了不少心吧?”热奈斯塔说。
“我呀,一点没费心。”贝纳西接着说。“对我来说,说有用的话不比说废话费力。在路过的时候,我一边说笑,一边跟他们谈他们自己的事情。起初这些人不听我的,我要克服他们对我的极大反感。因为我是个城里人,对他们来说,城里人就是敌人。我感到这场斗争很有趣。在做坏事和做好事之间,没有其他差别,只有问心无愧与良心不安的差别,所费的精力是一样的。如果坏蛋愿意做好人,他们也会变成百万富翁,而不会被绞死,如此而已。”
“先生,”雅柯特走进来大声嚷道,“饭菜凉啦。”
“先生,”热奈斯塔用手臂拦住医生说,“对您刚才所说的,我只有一点不同的看法。我没有读过任何有关穆罕默德的战事记载,因此我不能评价他的军事才能。但是,如果您见过皇帝在法兰西战役中如何用兵,那您就很容易把他看做神灵了。他之所以在滑铁卢战败,正因为他是个超人,他压在地球上的分量太重了,地球在他脚下跳了起来,就这么回事。除此之外,在所有其他问题上,我完全同意您的看法。哎!生您的女人可没有白费时间啊!”
“得啦,”贝纳西微笑着大声说,“咱们吃晚饭去吧。”
餐室四壁全都镶了木板,漆成灰色。家具包括几把衬着草垫的椅子,一张碗橱,几个柜子,一只火炉,以及已故本堂神甫的那架闻名的时钟;此外还有窗户上的白窗帘。铺着白布的餐桌一点也不使人感到豪华。盘子碟子都是白粘土做的。按已故本堂神甫的习惯,头道汤是最有营养的肉汤,从来没有哪个厨娘把汤熬得这样浓,医生和他的客人刚喝完汤,一个男子突然走进厨房,并且不顾雅柯特的阻挡,一下子闯进了餐室。
“哎,什么事呀?”医生问。
“先生,我们的老板娘,维尼奥太太,变得脸色苍白,把我们大伙都吓坏了。”
“好了,”贝纳西高兴地大声说,“得离开饭桌了。”
他站起身来。热奈斯塔不顾主人的再三请求,扔下餐巾,以军人的方式发誓,主人离席,他也离席,并真的回到客厅里烤火,同时思考着人在世间不论从事什么职业都难免要遇到的烦恼。
贝纳西不久便回来了,两位未来的朋友又重新在餐桌边坐下。
“刚才塔布罗来找过您。”雅柯特把温在火上的热菜端上来时对她的主人说。
“他家有谁生病了吗?”他问。
“没有人生病,先生。他说,他想向您请教有关他自己的事,他一会儿再来。”
“好的。”贝纳西接着对热奈斯塔说,“这位塔布罗对我来说是整整一本哲学论着。等他来的时候,您仔细观察他,您一定会感到他非常有趣。他是个打零工的,为人正直,俭省,吃得少,做得多。这个怪人一旦有了几个埃居,就变得聪明起来了。他紧跟我在这块穷地方搞实业运动,努力利用这机会变得富裕起来。他在八年里发了大财,对这地方来说,是一笔大财。他现在大概拥有四万左右法郎。但,我让您猜一千次,您也猜不着他是用什么办法挣到这笔钱的。他是高利贷者,十足的高利贷者,而且盘剥本区每个居民的手段是如此名正言顺,我如果要使居民们相信他们同塔布罗打交道准吃亏,那我是白费时间。这家伙看见人人都种地,便跑到附近买来谷物,提供给需要种子的穷人。这里同其他地方一样,农民,甚至有些佃农,都缺少买种子的钱。塔布罗老板借给一些人一袋大麦,收获后,收回一袋黑麦;借给另一些人一塞地埃①小麦,收回一袋面粉。现在他已把这种奇特的买卖做到全省去了。如果他中途不受任何阻碍,或许会挣到一百万。亲爱的先生,这位打零工的塔布罗原是个诚实、乐于助人,性情随和的青年,谁求他,他都肯帮忙。可是,随着塔布罗先生赚的钱多了,他变得好争讼,爱吵架,瞧不起人。他越是有钱,就变得越坏。农民一旦从单纯的劳动生活转到富裕的生活,或者有了土地,就变得叫人讨厌了。世上有一类半好半坏、半有知识半无知的人,他们始终使政府感到头疼。您在塔布罗身上会看到一点这类人的本性:表面很单纯,甚至很无知,可是一旦涉及他的利益,他确实十分精明。”
①见本卷第129页注①。
沉重的脚步声说明这位借谷种放利的人到了。
“请进,塔布罗!”贝纳西大声说。
骑兵少校听了医生这番描述,便审视起这位农民来。塔布罗是个瘦子,背有点驼,前额隆起,有许多皱纹。一双夹着黑点的灰色小眼睛好象在那张干瘪的脸上扎了两个窟窿。
这位高利贷者有一张瘪嘴,尖削的下巴向上翘起,几乎与一个有点嘲弄人的鹰钩鼻子碰在一起。突出的颧骨上布着星形皱纹,显示了奔波的生活和马贩子的狡猾。此外,他的头发已经灰白。他穿着一件相当清洁的蓝色上衣,方形的口袋在腰间鼓起,敞开的垂尾露出白色的花内衣。他拄着一根大头拐杖站在那里。一条长毛垂耳的西班牙小猎狗不顾雅柯特的驱赶,硬是跟着谷种商人进了屋子,躺在他的身边。
“怎么啦,有什么事吗?”贝纳西问他。
塔布罗用疑惑的神情看了看同医生一起坐在餐桌旁的陌生人,说:“我不是来看病的,区长先生,但您解决金钱的纠纷同医治身体上的病痛一样高明,我们同圣洛朗的一个人发生了一件小纠葛,所以我来征求您的意见。”
“你为什么不去找治安法官或他的书记员呢?”
“啊!因为先生比他们能干多了,要是我能得到先生的赞同,我对自己的事情就更有把握了。”
“亲爱的塔布罗,我很乐意免费给穷人看病,可是,我不能白白地给象你这样有钱的人审查案件。学问是要花大钱买的。”
塔布罗两手绞起帽子来。
“如果你想知道我的看法,你要送一袋荞麦给那位替孤儿院领孩子的马尔丹大嫂,因为你省了一大笔必须付给格勒诺布尔律师的钱。”
“成,先生,如果您觉得有这必要,我愿意照办。”他指着热奈斯塔补充说,“我谈自己的事情不会使这位先生厌烦吗?”看到医生摇了摇头,他接着说:“当时,先生,两个月前,圣洛朗有个人来找我。他对我说:‘塔布罗,你能卖给我一百三十七塞蒂埃大麦吗?’我回答他说:‘为什么不能卖呀?我是做这行买卖的嘛。你立即就要吗?’他说:‘不,开春的时候要,三月份。’‘行!’于是我们便争论价格。喝完酒,我们也达成了协议:他以格勒诺布尔最近一次集市的价格付给我大麦钱,我三月份交货,存仓的损耗当然除外。可是亲爱的先生,大麦的价格一天天往上涨,最后我的大麦象牛奶汤一样潽光了。我呢,急于要钱用,就卖了大麦。这是合乎情理的,对不对,先生?”
“不对,”贝纳西说,“你的大麦已经不属于你所有了,你只是大麦的保管人而已。如果大麦跌价,你不是要强迫买主按议定的价格买去吗?”
“可是,先生,这个人可能一个钱也不付给我。打仗的时候就该象打仗的时候,商人应当见利得利。反正只有当你付钱之后商品才属于你,不是吗,军官先生?我看得出先生是在军队里做过事的。”
“塔布罗,”贝纳西严肃地说,“你会遭到不幸的。做坏事的人,上帝迟早要惩罚的。象你这样一个有能力、有知识的人,一个办事规矩的人,怎么可以在本区做出不老实的坏榜样呢?如果你要打这样的官司,你怎能要求穷人永远正派而不来偷你呢?你的工人会拿出一部分该给你工作的时间干私活,这儿每个人都会变得道德败坏。你做错了。你的大麦算是已经卖出了。如果圣洛朗那个人已经把大麦取走,你是不可能从他那里再取回来的。所以你是卖掉了一样已经不再属于你的东西,根据你们的协议你的大麦已经变成了现金。你说下去吧。”
热奈斯塔向医生使了个眼色,让他注意塔布罗无动于衷的表情。高利贷者听人这样责备他,面部纹丝不动,脸也不红,小眼睛也无不安的神色。
“那么,先生,我应按冬天的价格提供大麦啰,可是我,我却认为我并不欠他麦子。”
“听着,塔布罗,你要么把大麦很快交出去,要么就别再指望有人尊重你。即使你赢了这样的官司,你也会被大家看做是不讲信义、不遵守诺言,不要面孔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