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蒂罗尔,奥地利西部地区名。

“另一个人的故事也挺有意思,但您听了也许觉得乏味。那是一个普通的农民。他找到了用低成本制造本地流行的宽边帽的办法,售价比任何地方都便宜。他做的宽边帽卖到邻近各省,甚至卖到瑞士和萨瓦地区。只要本区能维持产品的质量和低廉的价格,这两个行业是不会枯竭的繁荣的源泉。我从而想到每年在这里举行三次交易会。为本区实业的发展感到惊异的省长,帮助我获得了国王准许举办交易会的教令。去年我们举行了三次交易会,这三次交易会已经以鞋帽交易会的名字出了名,名声一直传到萨瓦地区。格勒诺布尔一位公证人的首席书记,得悉这里的变化,到巴黎去要求准许来这里开设公证人事务所。这是个贫穷但有教养的青年,工作十分勤奋,已同格拉维埃小姐订了婚。他的请求获得了批准。谋得这个职务他没有花一分钱,所以他能在新镇广场上、治安法官家的对面,造了一所房子。

“现在我们每星期举行一次集市贸易,牲畜和小麦成交的数额相当可观。明年,我们大概会有一个卖药的,以后还会有卖钟表的,卖家具的,卖书籍的,最后还会有卖那些生活中少不了的装饰品的。也许我们最后会具有小城市的规模,并拥有一些豪华的住宅。知识赢得了胜利,我在区议会里建议修理和装饰教堂,建造本堂神甫的住宅,开辟一个漂亮的集市广场并种上树木,确定一条线路,以便将来建成卫生、通风、开阔的街道,我这些建议没有遇到丝毫的反对。先生,我们就是这样从一百三十七户人家发展到了一千九百户人家,从八百头牛羊发展到了三千头牛羊,从七百口村镇居民发展到两千口村镇居民,如果把山沟里的居民都算上,那就有三千人了。现在本区有十二个富裕户,一百户小康人家,二百户兴旺人家。其余的都在努力地干。人人都会读书写字了。最后,我们还订阅十七种不同的报纸。您在本区还会遇到不少穷人,我见到的确实也太多了。但现在已经没有一个人讨饭,人人在这儿都有工作做。我现在每天出诊给病人看病,要跑累两匹马。我任何时候都可以在方圆五法里的范围内散步,不会遇到危险。谁要向我开枪,谁就活不了十分钟。大家见我走过时都高兴地说:“您好,贝纳西先生!”除了听到大家向我打招呼的这种愉快之外,我在这些变革中所得到的,正是居民们由衷的爱戴。您一定明白,我在无意中从示范农场获得的财富,在我手里只是一种手段,而不是结果。”

“如果所有的地方,每个人都向您学习,先生,法兰西一定会变得强大,并且可以不把欧洲放在眼里。”热奈斯塔兴奋地大声说。

“我跟您在这儿说了半个小时了,”贝纳西说,“天快黑了,我们吃晚饭去吧。”

医生住宅朝花园的一面,每层有五扇窗户。住宅分上下两层,瓦片盖顶,开有老虎天窗。灰色的墙壁使漆成绿色的护窗板显得很突出。爬山虎象根带子从墙壁的一头爬到另一头,横缠在两层楼之间,成了墙壁的装饰。沿墙根稀稀拉拉长着几株孟加拉玫瑰,一半浸在从没有承溜的屋檐上流下的雨水里。由当作前厅的大楼梯口进入房内,右首是个有四扇窗的客厅,窗子两扇朝着院子,两扇朝着花园。可怜的死者为这个客厅一定花了不少积蓄,也一定对它寄予过许多希望。

客厅铺了地板,装了护壁板,挂着前两个世纪的壁毯。蒙着花锦缎的宽大的扶手椅,装饰壁炉的镀金古烛台,缀着大流苏的窗幔,都显示了本堂神甫过去所享受的奢华。贝纳西给这套不无特色的陈设又加了两张蜗形脚雕花桌子,面对面放在两扇窗户之间,还添了一架嵌铜丝的玳瑁框子的台钟,点缀炉台。看来医生很少使用这间屋子,屋里散发着那股老是关着的客厅才有的潮湿气味。屋子里还能闻到过去的本堂神甫的气息,他的烟草特有的香味似乎从他生前常坐的那个壁炉角落里飘逸出来。两张大安乐椅对称地放在壁炉两边。壁炉自从格拉维埃先生走后就没有生过火,但这时炉膛里面的杉木已冒出明晃晃的火焰。

“晚上天气还很冷,”贝纳西说,“看到火真叫人高兴。”

陷入沉思的热奈斯塔开始明白了医生对生活琐事漫不经心的道理。

“先生,”他对医生说,“您有一颗真正的公民的心,您做了这么多事情,却不曾试图开导政府,我感到奇怪。”

贝纳西笑了起来,但笑声很轻,神色忧郁。

“写篇关于开化法兰西的办法的陈情书,是吗?在您之前,格拉维埃先生已经跟我说过这话,先生。唉!政府是开导不了的,而且在所有政府中,最不肯接受开导的政府,是自以为传播智慧的政府。毋庸说,我们为本区所做的事,所有的区长都应当为他们区这样做,市长为他的城市这样做,专区区长为专区这样做,省长为全省这样做,大臣为全法兰西这样做,每个人都应当在自己的活动范围里这样做。我能说服人家修一条两里长的小路,别人也可能说服人家筑一条大路,另一个人也可能说服人家凿一条运河。我能鼓励生产农民戴的帽子,大臣就能鼓励制造钟表,帮助改进我们的生铁、钢材、锉刀或坩埚,帮助养桑蚕或种菘蓝,从而使法国挣脱外国企业的枷锁。在商业上,鼓励并不意味着保护。最好的国策应该能使国家摆脱对外国的任何依附,而不诉诸关税和禁止入口之类不光彩的做法。企业只能靠它自己救自己,竞争是企业的生命。企业受保护便失去活力,垄断和税率一样会扼杀企业。哪个国家宣布贸易自由,哪个国家就会使所有其他国家依附于自己,就会感到有强大的生产潜力,能维持低于竞争对手的价格。法国可以达到这个目的,而且比英国容易得多,因为单单法国本土就相当广阔,足以维持农产品的价格,维持企业的低工资:这便是法国政府应当努力的方向,因为一切现代问题都在这里。亲爱的先生,这番研究并不是我生活的目的,我所做的事是很偶然的,而且很晚才定下来。再说,这些事过于平凡,不足以形成一门学问,它们毫无惊人之处,也毫无理论可言,不幸的是,它们仅仅有益罢了。总之,做事不能操之过急。一个人要取得这样的成功,每天早晨起来都必须具有同样多的罕见的勇气,表面看来最容易觅得的勇气,不断重复同样内容的教师的勇气,很少获得报偿的勇气。

“我们尊敬象您这样曾在战场上洒过热血的人,我们却藐视那种缓慢地使用生命之火,向同一年龄的孩子们说同样话的人。默默地行善对任何人都没有吸引力。我们现在所缺少的,主要是那种古代伟人一旦不当统帅便甘居末位、又能效忠祖国的公民品德①。我们时代的弊病是优越感。圣人多于神龛。原因是这样的:君主政体使我们失去了荣誉感,对祖先的信仰使我们失去了基督教的品德,政府缺乏成效的试验使我们失去了爱国主义精神。这些道德准则不再鼓舞群众,只有一部分还起作用,因为思想是永远不会消失的。现在除了自私自利之外,我们没有别的精神支柱来支撑社会。每个人都相信自己。未来就是社会人,除此之外我们便什么也看不到了。我们正向灾难奔去,将来把我们从灾难中拯救出来的伟人一定会用个人主义来重建国家。但在这种重建工作开始之前,我们处在物质利益和讲求实惠的世纪里。讲求实惠成了大家的口头禅。我们都被人家编了号,不是根据我们的价值,而是根据我们的分量编号。精力充沛的人如果穿短衫②,几乎被人不屑一顾。这种思想感情已经传染给政府。冒生命危险挽救十二条生命的水手,大臣送给他的只是一枚小奖章;为大臣说话的议员,大臣就会送给他荣誉十字勋章。这样的政府活该倒霉!国家同个人一样,只有具备崇高的思想感情才有力量。一个民族的思想感情即是一个民族的信仰。我们却没有信仰,只有利益。如果每个人只想到自己,只相信自己,怎么可能指望公民大义大勇呢?具备这一品德的条件正在于放弃自我。公民的勇气和军人的勇气都出于同样的原则。你们要一下子献出生命,我们的生命却在一点一滴地消逝。我们双方都以不同的形式进行着同样的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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