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弥尔·勃龙代为出版一本书到巴黎去了一趟之后,九月中光景又回到艾格庄来松弛身心,同时考虑冬天的写作计划。在艾格庄,这位饱经沧桑的记者身上又再现了少年时代刚刚结束时那个多情而坦诚的青年。
“真是钟灵毓秀啊!”这是伯爵和伯爵夫人对他的评语。
那些惯于在社会深渊中跌爬滚打,精通世故,压抑本性的人,在心田里保留着一块绿洲,可以忘却自己和他人的种种邪恶行为;在一个狭小、封闭的圈子里,他们变成了小圣人,具备女性般的细致感情,致力于暂时实现他们的理想;只为一个钟爱自己的人而守身如玉;他们不再玩世不恭,他们向嫩绿的大自然敞开心扉,他们需要洗刷掉那上面的污泥,包扎创伤。爱弥尔在艾格庄收起了他的风趣,不说一句俏皮话,温顺得象头羔羊,柔情脉脉,浸沉在柏拉图式的精神之恋中。
“这是个好青年,他不在时我很想念他,”将军常说,“我希望他能发财,不必过巴黎的生活。……”
艾格庄的美景和园林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迷人。时当初秋,大地刚刚分娩完毕,摆脱了它的产品,吐出令人心醉的草木芳香。树木更是美妙绝伦,开始披上古铜绿,这是西延纳土地特有的浓艳颜色,织成美丽的毯子,把树木藏在下面,象是准备过冬防寒。大自然在春天象一个娇艳、泼辣的棕发少女;现在变成了哀怨、温柔的金发女郎。秋草金黄,秋花惨淡。满眼所见已不是那用白眼珠穿透草坪的雏菊,而是点点稀疏的紫色花萼穿插在丰腴的遍地金黄之中。树荫转深,阳光斜倾,橙黄而倏忽不定的光线溜进树林中,留下一道道长长的亮光,转眼即逝,仿佛正在道别而去的女人的长裙。
爱弥尔到来的第二天早晨,站在他卧室的窗前,窗外有一个现代式的大阳台,从那里可以跳望一片美丽的景色。这个阳台依傍着整个伯爵夫人的住房,面向布朗吉的田野和森林。还可以望见那片池塘的一角,——假如艾格庄是在巴黎附近就可以称之为湖了——流入池塘的水渠,从会猎楼流出,让沙子装饰得象一条闪光花纹的丝带,绕草坪而过。
在花园外面,可以望见在村落和围墙之间的布朗吉的庄稼;几片斜坡的草地,有牛在上面吃草;用篱笆围起的地产,里面有胡桃、苹果等果树;再往高处看,象是叠床架屋的框子,里面一层层陈列着树林里的佳树秀木。伯爵夫人穿着拖鞋走出来看她那散发着早晨的清香的花,她穿着一件细麻布晨衣,一双粉肩隐约可见。头戴一顶漂亮而俏皮的软帽,那种戴法是有意卖弄风骚,头发肆无忌惮地从帽子底下披下来,一双纤足在透明的袜子里闪着肉色。她没有系腰带,露出美丽的绣花衬裙,这条衬裙松松地扣在胸衣上,微风吹开晨衣时,也可以窥见胸衣……“啊,您在这儿!”她说。
“是的……”
“您在看什么呢?”
“问得真有意思!您把我从大自然拉了回来。我说,伯爵夫人,今天吃早饭之前您愿意到森林去散散步吗?”
“亏您想得出来!我特别怕走路。”
“我们只要走一点儿路就行了,我用双人马车送您去,把约瑟夫也带上,让他看着马车——您还从来没有涉足过您的森林,我在那儿看到一种奇怪的现象……有些地方一簇簇树顶出现了佛罗伦萨的青铜色,树叶都枯干了。”
“好吧,我去穿衣服……”
“那我们得两个钟头以后才走得成了。您就穿上一件袍子就行了,再穿一双高统靴。我去让人套马。”
“您是我的客人,主随客便。”
“将军,我们要去散步,您来吗?”勃龙代把将军叫醒,对他说。将军发出睡意未消的咕咕声。
一刻钟之后,小马车在花园的路上滚滚向前,一个穿制服的高大仆人远远跟在后面。
这是九月的早晨,朵朵灰色的云中间闪出点点深蓝的天空,似乎云是底子而天空反而是偶然出现的;天边有几道长长的地平线,同沙粒般的云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