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一刻钟之后,他们就到了库什村高处,河水的源头,眼前立刻展现出一片令人神往的景色。要描写这番景色,就象写法国历史一样,要么写一千册,要么写一册。现在我们姑且满足于几句话吧。

一块中间鼓起的岩石,上面茸毛般地长满了小矮树,底下已经被阿沃讷河水冲刷出缺口,这态势使它有点象一只横跨水面的大水龟,下面形成一个拱形的桥洞,视线穿过桥洞就望见一片明镜般的水面,在那里,阿沃讷河象是睡着了。远处飞瀑直泻,坠入巨石之间,石上细柳随着水势不断摇来摆去,恰似弹簧一般。

瀑布的彼岸是丘陵的峭壁,陡直如削,很象莱茵河畔一块布满苔藓和灌木的岩石,但是又被页岩石穿出一个个孔洞,欢腾的小溪白浪滚滚,从这里、那里奔流而出,一片草原象是一只接溪水的盆,常年受到灌溉,因而四季常青。在这瑰丽如画而又杂乱无章的景色的另一边,是库什村最后一片花园,大片的村庄和钟楼,与这寂寞荒郊恰成鲜明对照。

几句话就到此为止。而那冉冉升起的朝阳、清新的空气、晶莹的露水、泉水和森林的交响诗……就尽在不言中了。

“我的天!真象舞台布景一样美啊!”勃龙代一边沿着这段无法航行的阿沃讷河而上,一边自言自语道。这一段河道千回百转使阿沃讷河下游那艾格林夹岸的水渠愈加显得笔直、深邃而平静。

勃龙代这天早晨散步没有走多远,就碰到了一个农民,于是停下步来。这个农民是这出戏里必不可少的配角之一,其重要性甚至不亚于主角。

兴致勃勃的作家来到一堆乱石旁,主要的水源就挤在这乱石丛中,象挤在两扇门中间一样。在那里,他见到一个人,其装束和神态把他深深吸引住了。此人如雕像一般纹丝不动的姿势更加引起了新闻记者的好奇心。他从这卑贱的人物身上看到了沙尔莱①的画笔最喜爱的老人的形象。一副经得起艰难困苦的结实的身子骨,使他颇具那位擅长描绘士兵的荷马②笔下的军人风度;他那粗糙的、桀骜不驯的紫膛脸,很象画中那些不朽的所向披靡的好汉。一顶粗毡圆顶帽,帽沿是后来缝上去的,保护着这差不多已经光秃的脑袋不受风吹日晒,帽子两边飘出两缕白发,酷似古典画中永生之父的发型,一个画家会甘心出一个钟头四法郎的价钱来画这一堆耀眼的白雪。从他两颊深陷,和嘴相连的样子看来,可以想见这缺牙的老头儿探酒桶的时候大概比伸向面包篮的时候更多。稀疏的白胡子修得短短的,显得很硬,使他的侧影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神气。两只眼睛在大脸盘上显得太小,象猪眼睛一样耷拉着,有一种既狡黠又疏懒的表情。不过此刻象射出一道光一样,直盯着水面。这穷汉全身衣服只有一件过去曾经是蓝色的衬衫和一条粗布裤子,这种布在巴黎是包东西用的。他脚上那双破木鞋,连裂缝都不用稻草塞一塞,让城里人一见就心寒。而那上衣和裤子,则只够格送造纸厂去回炉。

勃龙代打量着这乡下的第欧根尼③,开始承认他过去在旧挂毯、古老的油画和雕塑中看见过的,一直以为是虚构的农民形象,原来果真可能存在。他再也不谴责那丑陋学派④了,因为他现在明白,美在人间只不过是聊以自谀的例外,是强迫自己去相信的梦幻。

“这样一个人可能有什么样的思想,什么样的生活习惯呢?他在想什么?”勃龙代想道,他已按捺不住好奇心,“他是我的同类吗?我们只有外形是相同的,就这还不一定……”

他仔细端详老人粗糙的皮肤,那是餐风宿露的人特有的皮肤,他们对风吹雨打已习以为常,酷暑严寒,什么都经受得了,结果他们的皮肤磨练得和皮革差不多,他们的神经可以忍受肉体的痛苦,和阿拉伯人或俄国人一样强壮。

“这就是库柏⑤小说里的红种人!”他想道,“要看野蛮人不必到美洲去了。”

①沙尔莱(1792—1845),法国画家及木刻家,善画拿破仑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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