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孩子,”她一面说,一面把弗朗西娜拉到隔壁的梳妆间里,梳妆间有一扇小圆窗,朝向城防工事和林荫大道的山岩相交的那个幽暗的角落。“把这儿收拾一下,要整理得井井有条!至于客厅嘛,随你的便,要乱就让它乱着吧。”她补充道,一面笑了笑。女人只对最亲近的人才这么微笑,其中迷人的魅力男人永远也体会不到。

“哎呀!您真美呀!”布列塔尼姑娘叫道。

“嘿!我们都够傻的,我们的情人不永远是我们最漂亮的首饰吗?”

弗朗西娜让玛丽懒洋洋地睡在躺椅上,自己慢慢走出房间,她心里明白,不管蒙托朗爱不爱她的主人,她的主人都不会出卖他。

“老太婆,你说的这些话都是真的?”于洛对巴尔贝特说。

巴尔贝特一进城就把他认出来。

“您没长眼睛?喏,瞧瞧圣絮尔皮斯石崖,瞧那边,好兄弟,朝圣莱奥纳尔那边。”

科朗坦的眼睛顺着巴尔贝特手指的方向往山崖望去,此时大雾已经开始消散,他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一条白色的烟柱,和快腿酒鬼的老婆讲的一样。

“可是他什么时候来呢?嗯,老太婆?是晚上还是夜里?”

“好兄弟,”巴尔贝特说,“我不知道。”

“你为什么不跟舒昂党一条心了?”于洛把乡下女人拉到离科朗坦几步远的地方,厉声问道。

“这个嘛,将军先生,看看我孩子的脚吧!看见了吗,脚上沾的是我男人的血。舒昂党把我男人杀了,象杀小牛犊似地杀了;我说话粗,您别见怪。他们杀他就因为前天我锄地时您从我嘴里骗去的那几句话。留下我的儿子吧,反正你们已经夺走了他的爹和妈,不过您必须把他培养成真正的蓝军,好兄弟,叫他努力去杀舒昂党。给您,这里是二百埃居,请您为我儿子保存好;只要省着用,靠这零钱他一定能混出个人样来,这些钱他爹花了十二年功夫才攒出来。”

于洛惊奇地瞅着这个脸色苍白、满面皱纹的乡下女人。她的眼窝里干干的。

“可是你呢?”于洛说,“你这个当娘的,你怎么办呢?最好你自己留着这笔钱。”

“我?”她难过地摇摇头,回答道,“我什么也不需要了!您就是把我塞在梅吕西讷塔的底下(她指着古堡的一座塔),舒昂党也会找到那里杀掉我!”

她面容阴沉,伤心地亲了亲自己的儿子,瞅瞅他,掉下了两粒泪珠,又瞅瞅他,然后便走了。

“指挥官,”科朗坦说,“机会来了。要想利用这个机会,我们俩就必须齐心协力。我们什么都知道了,但也可以说我们什么都不知道。现在立刻去包围德·韦纳伊小姐的房子,这会惹得她和我们翻脸的。假如这个姑娘领头去救她那位旧贵族,你我二人,还有你的行动队和两个营,都不是她的对手。蒙托朗是宫廷里的人,所以他很狡猾;他很年轻,所以他有胆量。我们休想在他进城的时候抓住他,而且他说不定已经进城了。挨家挨户搜查?太荒唐!不会有收获,只会打草惊蛇,又搅得老百姓不得安宁。”

于洛不耐烦了:“我去命令圣莱奥纳尔的哨卡巡逻时多走几步,这样他们就可以到达德·韦纳伊小姐的房前。我和每一个岗哨都约定信号,我自己在哨卡坐镇,一旦有信号告诉我有年轻人进城,不管他是谁,我就带上一名班长和四名战士,然后……”

“然后,”科朗坦打断了这位火暴性子的军人的话,“如果那年轻人不是侯爵,如果侯爵不从城门进城,如果他已经到了德·韦纳伊小姐家,如果,如果……”

科朗坦一边说,一边用一种居高临下的神气望着指挥官,这使老军人感受到极大的侮辱,他叫道:“见你妈的鬼!溜达你的去吧,地狱的公民。我才不管这些呢!如果这家伙闷头乱钻,撞上了我的巡逻队,我就必须把他毙了;如果我知道他在哪一所房子里,我就必须包围那所房子,抓住他把他毙了!要叫我绞尽脑汁想一些馊主意,自己往军装上抹黑,那根本没门儿。”

“指挥官,三位部长的信命令你服从德·韦纳伊小姐。”

“公民,请她自己来吧,我倒要看看我应该怎么办。”

“那好,公民,”科朗坦傲慢地回答,“她马上就会来。她会亲口告诉你那个旧贵族几点几分进城。而且或许只有她看见你设下岗哨,包围了她的房子,她心里才安稳呢。”

“这家伙简直是魔鬼。”共和军的老联队长痛苦地说。他望着科朗坦大步登上王后阶梯——刚才的事就发生在这里,向圣莱奥纳尔门跑去。然后他在心里自忖道:“他一定会把蒙托朗公民交给我,那时主持军事法庭的麻烦就会落到我头上。不管怎么说,”他耸了耸肩膀,“勒·加尔是共和国的敌人,他杀了我可怜的吉拉尔,而且毙了他就好歹少一个贵族。让他见鬼去吧!”

他用靴子的后跟点地,轻快地转过身,嘴里吹着《马赛曲》,到城市的各个哨卡巡视去了。

德·韦纳伊小姐此时正沉浸在一种冥想之中。这种冥想的秘密至今似乎仍旧埋在心灵的深渊里,它产生的无数矛盾的感情经常使冥想者感到在四壁之内也可以领略暴风雨般的、感情激荡的生活,甚至终生高卧于床榻也无妨碍。这姑娘到这里来追求的戏剧性生活已经接近尾声,她的眼前正一幕又一幕地重现与侯爵相逢后十天以来爱与恨交织的场面。

这时候,卧室前的客厅里响起一个男人的脚步声,她颤栗了;门打开;她猛回头,眼前是科朗坦。

“小刁妇!”警察当局的上层人物笑着说,“您是不是还想骗我?唉,玛丽呀玛丽!您上了赌桌却不让我和您赌同家,打出牌去也不征求我的意见,这岂不太危险?如果说侯爵得以逃脱天网……”

“那并非您的过错,是吧?”德·韦纳伊小姐回答,话中暗含讥讽之意。她接着又语气严厉地说道:“先生,您有什么权利又闯到我家里来?”

“您的家?”他用刺耳的语调问。

“您提醒了我,”她神色凛然地说,“这里不是我的家。您挑选这幢房子是别有用心,您以为在这里杀人可以十拿九稳。我马上就走。我宁可住到沙漠里,免得看见您这样的……”

“我这样的密探,您说就是了。”科朗坦说,“不过这幢房子既不是您的,也不是我的,它是政府的。至于说到搬出去嘛,您大概还不会这么做。”他一面说,一面用恶毒的眼光看了看德·韦纳伊小姐。

德·韦纳伊小姐气得呼地站起来,她向前走了几步,但又猛地站住了,她看见科朗坦掀开了窗帘。科朗坦微微一笑,叫她到他身边来。

“看见那股烟了吗?”他不慌不忙地说。不管他心里如何激动,他总能保持一副沉静的面孔。

“人家烧杂草和我离开这里有什么关系?”她问。

“您的声音怎么变得这么厉害?”科朗坦说。然后他换了温和的语气,“可怜的姑娘,我什么都知道了。侯爵今天要到富热尔来。您把房间布置得如此叫人动情,这些花,这些蜡烛,总不至于是为了把他交给我们吧。”

德·韦纳伊小姐看见这只披着人皮的野兽的眼睛里分明写着侯爵的死讯,她的脸顿时变了色,同时她感到心中对情人产生了一种近似疯狂的爱。她的每一根头发都把强烈的痛苦注入她的头顶心,她再也支撑不住了,一头栽倒在躺椅上。

科朗坦双臂抱在胸前,一时竟没有动,他心中一半感到高兴,这女人平日对他不是讽刺挖苦就是爱理不理,这回他反过来叫她尝到了苦头;不过他对这女人一向不避辛苦,甘为驱驰,现在看她那痛苦的样子,心中一半又有些难过。

“她爱他。”他轻声自言自语道。

“爱他,”她喊道,“这个字能说明什么?科朗坦!他是我的生命,我的灵魂,我的呼吸。”她扑到这男人的脚下,他平静的模样让她感到害怕。“卑鄙的灵魂啊,”她对他说,“我可以把脸丢尽,但那必须是为了让他获得生命,而不是失去生命。为了救他我可以流尽最后一滴血。说吧,你需要什么?”

科朗坦全身一抖。

“我就是来听您的吩咐的,玛丽。”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温情,同时他彬彬有礼地把德·韦纳伊小姐扶起来。“真的,玛丽,您骂我,可是我还是一心一意向着你,不过您不能再骗我。您是知道的,玛丽,骗我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啊,科朗坦!如果您想叫我爱您,您就应该帮我救他。”

“那好,侯爵几点钟来?”他问道,竭力把语气放得很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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