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出去,”他对她说,“为我挡一挡。”

这句话对她来说便是至高无上的命令,她感到无比幸福,立刻走到门外,侯爵趁这个机会往喇叭枪里压上了弹药。他度量了一下破屋门口到大树干之间的距离,然后就朝那七名蓝军猛扑过去,一阵急射把他们打得东倒西歪,从中间杀开了一条血路。三支队伍哗地一下向栅子这边围过来,然而勒·加尔已经飞身跃过栅子,只见他在田里连窜带蹦,轻捷得令人难以置信。

“开枪,开枪,见他妈的鬼!你们简直不是法国人,给我开枪,混蛋!”于洛的声音雷鸣般地响起来。

于洛在山坡顶上这样吼叫着,话音未落,他的士兵和居丹的士兵一齐放了一排枪,幸好都打偏了。这时侯爵已经跑到了第一块田地尽头的栅子,就在他要进入第二块田地的时候,差一点被从后面奋力追上来的居丹抓住。勒·加尔听到这个可怕的对手距离自己只有几步远了,脚下越发象飞起来似的。可是居丹还是几乎与侯爵同时冲到栅子前。侯爵眼疾手快,举起喇叭枪,唰地朝居丹的脑袋掷过去,不偏不斜打了个正着,居丹的脚底下不由地慢了。此时玛丽如何紧张,于洛和他的队伍如何叫这景象牵动着心,这些都不能细表了。大家都凝神屏息,而且都不自觉地模仿着居丹和侯爵的动作。勒·加尔和居丹同时奔进一片小树林,树枝上挂着白花花的霜,象一道白色的屏障;然而居丹蓦地倒退数步,闪到一棵苹果树后。大约有二十个舒昂党,刚才害怕伤了他们的头目一直不敢开枪,此时呼地跳出来一起开了火,把苹果树打得象筛子一样。于洛带领的小队飞也似地奔上去援救居丹;居丹手无寸铁,只能抓住舒昂党人换弹药的时机,从一棵苹果树奔向另一棵苹果树。这情景真是千钧一发,然而时间不长,行动队员们和于洛率领的蓝军就蜂拥而至,冲到侯爵掷喇叭枪的地方来救居丹。这时,居丹发现他的对手已经精疲力竭,正坐在林子里的一棵树下,他让伙伴们同伏在田地侧面篱笆后的舒昂党人厮杀,自己从旁边绕过去,径直朝侯爵奔去,活象一只下山的猛虎。王室猎手们见状都惊呼起来,叫他们的头领小心。他们向行动队员打了一阵枪,象偷猎者一样,运气还不错,然后他们就企图抵挡住对方的进攻,可是行动队员们勇敢地越过敌人据以顽抗的篱笆,同样也叫敌人付出了血的代价。于是,舒昂党人奔上田地旁边的小路——双方在这块地里混战了一场,他们抢占了于洛放弃的高地。这是于洛的失策,待到蓝军醒悟过来舒昂党人早已在山顶岩石间的缝隙中埋伏好。倘若于洛的士兵想冲上山来厮杀,凭据这样的地形,舒昂党人就能够放心大胆地朝他们射击。于洛带着几名士兵缓缓行进,到小树林里去寻找居丹,行动队的富热尔人留下来,剥下舒昂党人的尸体的衣物,把还活着的舒昂党人结果掉。在这场血腥的战争中,双方都不留俘虏。侯爵被救下来,舒昂党和蓝军双方都看清了彼此在各自的地位上所具有的力量,意识到再打下去是无益的,因此都打算收兵撤退了。

“假如我失去了这个小伙子,”于洛向小树林里仔细地张望,口中嚷道,“我就再也不要朋友了。”

“哈哈!”一个正在剥死人衣物的富热尔小伙子说,“这只鸟有黄羽毛。”

他向他的同乡们亮出一个盛满金币的钱袋,这是他刚从一个穿黑衣服的胖子衣兜里找到的。

“他这儿还有什么?”另一个人说,他从死人的外套里抽出了一本经书。

“真是自作自受,这是个神甫!”他喊道,把经书掼到地下。

“这个偷儿,他就给我们这么一点儿。”第三个人说道,他正在剥一个舒昂党的衣服,从衣兜里只翻出两枚六法郎的埃居。

“真的。可是他的皮鞋很棒。”一个士兵说,一面就要来脱那死人的鞋。

“归了你那份儿,你才能拿。”一个富热尔人抢白了他一句,一面把皮鞋从死人脚上拔下来,扔到已经高高堆起的什物上。

第四个行动队员接过钱,准备等小分队全体士兵到齐了之后再分。居丹冒着生命危险第二次去追赶勒·加尔,结果还是一场空。于洛同这位年轻军官一道回来,他们发现二十多名士兵和三十多名行动队员都站在篱笆下的一条土沟前,沟里扔下了十一具舒昂党人的尸首。

于洛声色俱厉地喝道:“士兵们,我禁止你们瓜分这堆破衣烂衫。集合,快一点。”

“指挥官,”一个士兵把鞋子伸到于洛面前,鞋头里露出了五个光秃秃的脚趾头。“钱就算了,可是这双鞋,”他用枪托指了指这双钉了铁掌的鞋,继续说,“指挥官,这双鞋我穿起来不大不小正合适。”

“你竟然想穿英国皮鞋!”于洛抢白道。

一个富热尔人毕恭毕敬地说:“指挥官,自从仗打起来以后,我们一向是把战利品分掉的。”

“你们富热尔人要按老规矩办事,悉听尊便。”于洛硬梆梆地打断了他的话。

“居丹,拿着,这钱袋里有三个金路易,你辛苦了,收下这钱袋长官不会生气的。”一位旧日的伙伴对这军官说。

于洛乜斜眼睛望着居丹,见他脸色变得惨白。

“这是我叔叔的钱袋。”年轻人叫道。

居丹已经累得精疲力尽,但他紧迈几步走近那堆尸体,首先映入他眼睛的正是他叔叔的尸首。他刚刚看清楚那张青一块肿一块的红面孔,那双僵直的手臂,看见中弹的伤口,便发出一声低沉的惊叫,然后高声喊道:“指挥官,我们走吧。”

蓝军的分队出发了。于洛伸出手臂扶着年轻的朋友。

“活见鬼,一切都会过去的。”老兵对居丹说。

“但是他死了,”居丹答道,“死了!我只有这一个亲人。他喜欢骂人,可是他爱我。如果国王卷土重来,全国到处悬赏要我脑袋,老先生就会把我藏在他僧袍下。”

“他真有点傻!”国民自卫军的战士们说,他们留下来瓜分衣物。“这老先生可阔哩。不过,这一来,老先生还是没有来得及立遗嘱剥夺他的继承权。”

衣物分毕,行动队员们便追赶上去,远远地跟着蓝军的小分队。

向晚时分,一股惶恐惊惧的气氛潜入了快腿酒鬼的茅屋;这个家庭本来一直天真地、无忧无虑地度日。吃晚饭的时候,巴尔贝特和她的小儿子回到家,母亲背着一捆沉重的荆豆,儿子背着一捆牛草。母子二人走进屋,满屋子里见不到快腿酒鬼的踪影。这间破败的房间从来不曾显得这般大,这般空旷。冰冷的炉灶,黑洞洞的屋子,沉静的空气,一切都预示着某种灾难即将降临。天刚一黑,巴尔贝特就赶紧生着一炉旺火,点明两支松脂烛。松脂烛就是用松脂制成的“蜡烛”,从布列塔尼地区内的卢瓦尔河两岸直到卢瓦尔河上游都这么叫,现在旺多姆农村昂布瓦斯以内的地方还在用这个称呼。巴尔贝特做这些事时慢吞吞的,一个人心里有事动作便是这般迟缓。再微弱的声音她也听在耳朵里。可是她再三上了风声的当,她兴冲冲奔到门口,又垂头丧气地走回来。她把两个瓶子擦干净,灌满苹果酒,然后拿来放在核桃木长桌上。她几次三番抬眼望望正在照看烘荞麦面饼的儿子,却始终不同他讲话。有一次,孩子的眼光落在他父亲挂猎枪的两根钉子上,巴尔贝特也朝这块空荡荡的地方望去,不由地打了个寒噤。打破这寂静的只有奶牛哞哞的叫声和苹果酒从桶口渗出来发出的有规则的嘀嗒声。可怜的女人一边叹气,一边向三个黑陶碗里盛上一种用奶、切成小块的荞麦饼和煮熟的栗子做成的汤。

“他们在拉贝洛迪埃尔家的地里打仗来着。”孩子说道。

“去看一看。”母亲吩咐。

孩子跑到地里。月光下他看见一堆尸体,他从里面没有发现自己的父亲,便高高兴兴地吹着口哨往回走;他还拣到了几枚一百个苏①的硬币。这几枚硬币被打了胜仗的士兵踩到泥里,所以被丢弃了。他回到家,看见母亲坐在火边的一张矮凳上纺麻。他向母亲摇摇头,不过母亲却还是觉得凶多吉少。不一会儿,圣莱奥纳尔教堂敲响了十点,孩子向奥莱的圣女喃喃地祈祷了一番,然后便睡下了。巴尔贝特彻夜未眠,天放亮时,她听见远处传来钉了铁掌的皮鞋发出的熟悉的声音,欢喜得叫起来。紧接着快腿酒鬼便走进来,脸上显得闷闷不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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