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侯爵和伯爵回到舞厅,来到德·韦纳伊小姐身后。

她没有转身。即使她没有从对面的一面大镜子里看到侯爵的身影,她也可以从杜·加夫人的神态中猜度出来。杜·加夫人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实际上却掩饰不住焦急的心情,她在等待着两个情人之间迟早会爆发的争吵。侯爵和伯爵以及另外两个人在一起聊天,不过他却听见了几对男女舞伴之间的谈话,按照四人舞的规则,这几个人暂时代替了德·韦纳伊小姐及其舞伴的位置。

“哎呀,天哪!夫人,真的,她是一个人来的。”一位男舞伴说。

“胆子真够大的。”女舞伴回答。

“不过我要是这样装扮,我会觉得跟没穿衣服似的。”另一位太太说。

“唔,这衣服不怎么合规矩。”那位男舞伴说,“不过真漂亮,也真合体!”

“您瞧,她跳得这么好,我倒替她脸红了。您不觉得她象歌剧院的舞女么?”那位满怀醋意的太太说。

“据您看,她到这里来是不是替第一执政谈判的?”第三位太太说。

“您真会开玩笑。”那男舞伴回答。

“就怕她的嫁妆里不能带上贞操。”那太太笑着说。

勒·加尔猛地转过脸,看看是哪个女人竟敢说出这样尖酸的话,这时杜·加夫人直瞅着他,那神情显然是说:“您看人家是怎样想她的!”

伯爵对玛丽的对手笑道:“夫人,夺走她贞操的只有女人……”

侯爵从心里原谅了伯爵的全部过失,他壮起胆子朝他的情妇瞥了一眼。和几乎所有的女人一样,在明亮的烛光下她越发显得妩媚动人了。但是她却把背朝着他走回座位,和她的舞伴交谈,柔和的嗓音一直传到侯爵耳朵里。

“第一执政给我们派来的代表可真厉害。”那舞伴对她说。

“先生,这已经是拉维弗蒂埃的老话了。”她回敬了一句。

“您的记性和王上一样好。”贵族赶紧说,对自己说了一句蠢话感到很扫兴。

“要想宽恕您受到的侮辱,那就必须记住这些侮辱。”她立刻说,并且嫣然一笑,把那贵族从尴尬的处境中解脱出来。

“这次赦免把我们全都包括在内么?”侯爵问道。

她象个孩子似地兴奋地跑去跳舞了,并没有回答,随他站在那里发怔。他冷冷地、忧郁地注视着她,她发觉了,于是她斜侧过脑袋,颈部的优美轮廓使她的姿势显得风流动人。那些能够表现她罕见的优美体态的动作她当然也一个不会忘掉。她象希望一样地引诱人,又象回忆一样地倏然飘逝。看到她这副模样,任何人都想不惜一切代价去占有她。对于这一点,她很清楚,而且此时此刻她那么留心于自己的姿色,这更给她的脸上增添了难以言传的魅力。侯爵觉得一股爱情、忿怨和疯狂的旋风从心里直卷起来,他激动地握了握伯爵的手,然后便走开了。

“怎么,他走啦?”德·韦纳伊小姐回到座位上以后问道。

伯爵跑到隔壁房间去,他把勒·加尔带回到自己的被保护人面前,同时作了一个意味深长的手势。

德·韦纳伊小姐从镜子里观察到侯爵微微有些激动的脸上放出希望的光,在心里说道:“他是我的。”

她接待年轻的首领时沉着脸,一句话也不讲,但是离开他时却笑容可掬。她看见他在众人中有如鹤立鸡群,而她自己却能够对他耍蛮横,不免洋洋自得。她想必须让他付出高昂的代价才能给他几句贴心话,要叫他知道这几句话的价值才行。她这是受到一种本能的支配,所有的妇女或多或少都会这样做的。四人舞结束了,到过拉维弗蒂埃的贵族们全都围聚到玛丽身旁,你一言我一语地讲了许多都还算动听的奉承话,每个人都巴望玛丽宽恕自己的罪过。但是,她巴望看到跪在自己脚下的那个人却偏偏没有走到听命于她的这群人中间来。

“他认为我还爱着他,不愿意和不相干的人混在一起。”她想。

她拒绝了跳舞的邀请。然后她由德·博旺伯爵挽着,从一个四人舞圈子走到另一个四人舞圈子,仿佛这次舞会是为她举办的。她对德·博旺伯爵有意表现出几分亲昵。这时候拉维弗蒂埃事件的详细经过在舞会上已经尽人皆知了,这是杜·加夫人的功劳,她指望通过公开德·韦纳伊小姐和侯爵的关系,给他们破镜重圆的努力再加上一层障碍。这样一来,两个发生龃龉的情人便成了大家注意的对象。蒙托朗不敢走近他的情妇,因为内疚的情感和死灰复燃的强烈欲望使得玛丽在他眼里几乎变成一个可怕的人;在她那方面,姑娘一面假装凝视着舞场,一面却不停地窥伺蒙托朗佯作平静的面孔。

“这里太热了。”她对舞伴说,“我看见德·蒙托朗先生的脑门上全是汗水。陪我到那边去吧,让我透透气,我闷死了。”

她把脑袋一扬,向伯爵示意到隔壁客厅去,那里有几位客人在赌牌。侯爵从玛丽嘴唇的翕动上捉摸出她说的话,于是便尾随他的情妇而去。他巴不得玛丽为的是同他会面才离开人群的,这种假想的青睐给他的爱情注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几天来他觉得应该抑制自己的感情,然而对玛丽的爱却从重压下滋长起来。德·韦纳伊小姐故意要折磨年轻的首领,她的眼光望着伯爵时显得甜蜜蜜的,娇滴滴的,但是每当与侯爵的目光相遇时就立刻变得又冷峻,又阴沉。蒙托朗显然拼了很大的气力才用低沉的声音说道:“您莫非真不能原谅我?”

她冷冷地回答:“爱情要么什么也不原谅,要么什么都原谅。不过,”她见他显得活跃起来便又说道,“那必须有爱情才行。”

话没说完,她已经又挽起伯爵的胳膊,走进与设牌局的大厅相连的一间小客厅。侯爵跟着她走进去。

“您听我说。”他叫道。

“先生,”她说,“您想叫人家认为我到这里来是为了您,而不是为了我自己的尊严。如果您再这样无聊地跟着我,我就要告辞了。”

这时侯爵想起了洛林的最后一位公爵①曾有过一次骇人的举动,就说:“那好,请允许我同您谈几句话,绝不超过我把这块木炭抓在手里的时间。”

①可能指德·斯塔尼斯拉斯,波兰国王,逊位后为洛林和巴尔的公爵。

他弯下腰,从炉子里抓出一块尚未燃尽的木柴,紧紧攥在手心里。德·韦纳伊小姐面孔一下子涨得通红,她将手臂从伯爵的肘弯里猛地抽出,不胜惊愕地望着侯爵。伯爵悄悄地走出房间,留下两个情人单独在一起。侯爵疯狂的行为震撼了玛丽的心,因为在爱情上,最具有说服力的莫过于勇敢而愚蠢的行动。

“您这样做只是向我证明了您可以把我送去受最残忍的折磨。”她想让他扔掉木炭,“您干什么事都走极端。听了一个傻瓜的一句话,听了一个女人的挑唆,您竟然就相信一个救了您性命的女人会出卖您。”

他脸上泛起笑容,说道:“是的,我待您太残忍了。不过求您把这些永远忘掉吧,我自己当然终身不会忘却。请容我解释。我上了人家的当,丢了脸,可是那一天也太蹊跷,许多事情都对您不利。”

“而这些事情就足以熄灭您的爱情之火?”

他不知怎样回答才好,她轻蔑地挥了挥手,站起身。

“啊,玛丽!现在我只相信您……”

“先把这火块扔掉!您疯了。张开手,我要您张开手。”

他故意不顺从自己的情妇温柔的要求,软绵绵地抵挡一阵,为的是多享受一会儿被她柔软细腻的手紧紧抓住时所感觉到的强烈快意。不过她终于掰开了他的手,她心里恨不得把这只手放到嘴上亲吻。血已经浸熄了炭火。

“您看您,这样做对您有什么好处?……”她说。

她用自己的手绢当作纱布将伤口包扎好。伤口不算深,侯爵立刻戴上手套,把受伤的地方完全遮掩住。杜·加夫人蹑手蹑脚溜进设牌局的房间,向这对情人窥伺。他们稍微一动,她就机灵地将身体向后一伸,以躲过他们的目光。但是,她想根据他们的动作来推测他们在说什么,这却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即使人家对我的议论都是实话,您也得承认现在我已经报了仇。”玛丽说,她恶毒的表情使侯爵的脸色一下子白了。

“那究竟是什么感情把您引到这里来的?”

“亲爱的孩子,您把自己看得太高了,您以为糟践了我这样一个女人可以象没事人似的?”停了一会儿她又说:“我到这里来既是为您也是为我。”她把手按在胸脯中间的那簇红宝石上,并且抽出剑刃来给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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