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有我保护您。”伯爵得意地回答,“不过您到圣詹姆斯是去找蒙托朗吧?”他又神色抑郁地问。

“您想知道的事我自己还不知道哩。”她笑着说。停了一会儿她又说:“现在,您走吧。我自己陪您出城,因为你们在这里打的是一场吃人的战争。”

“这么说您对我还少许有点关心?”伯爵嚷道,“啊!小姐,我对您怀着一片友好之情,但愿您不会无动于衷。看来现在我只能满足于这样的感情,是吧?”他又补了一句,脸上显出自负的神气。

“快走吧,预言家!”她带着那种嘻嘻哈哈的表情说,大凡一个女人想允诺点什么,却又既不愿丢失面子,又不愿泄漏秘密,脸上多半就是这种表情。

说完,她披上一件皮大衣,一直把伯爵送到钩齿巢。走到小路的尽头她对他说:“先生,请您务必严守机密,就是对侯爵也要守口如瓶。”说着,她把手指贴到嘴唇上。

伯爵见德·韦纳伊小姐面上一团和气,他就壮起了胆,拉过德·韦纳伊小姐的手,小姐任他抓着,象是给他一项了不起的恩惠,他在她手上温柔地吻起来。

“啊!小姐,您一生一世都依靠我好了。”他见自己已经脱离了危险,高喊起来,“说起来我欠您的情分就象欠着母亲的情分,但是要仅仅对您抱着敬意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顺着小路奔去;玛丽望着他爬上圣絮尔皮斯山崖,然后她满意地摇了摇头,轻轻地对自己说:“这个胖小子为了逃命向我付出的代价超过了他的生命!我花了极少的本钱就把这小子变成了我的创造物!创造物和创造者,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全部区别!”

她没有再说下去,向着苍天投去一瞥绝望的目光,然后她缓步走回圣莱奥纳尔门,于洛和科朗坦正在门下等候她。

“再过两天他就……”她叫道,但是当她发现门下不止两个人时就停住了。她凑近于洛的耳边说:“……他就会倒在您的枪下。”

指挥官后退一步,用一种难以言传的冷嘲神气瞧着这姑娘,姑娘的举止和脸上的表情没有流露出丝毫的后悔。说起女人家,值得钦佩的地方就在于即便是做下了最肮脏的事,她们也绝不会多加思索,她们是叫感情牵着鼻子走;就连她们弄虚做假的时候也有一种自然的东西在里头。也只有在女人身上才能发现无卑琐可言的罪行,一般说来,女人根本不知道罪行是怎样铸成的。

“我要去圣詹姆斯,参加舒昂党人的舞会,然后……”

科朗坦打断她的话说:“到那里有五法里路,您要我送您吧?”

她对他说:“有一件东西您念念不忘,我却连想也不去想……这东西就是您。”

玛丽看不起科朗坦,这叫于洛感到特别高兴,他瞅着玛丽消失在圣莱奥纳尔门附近,做了一个习惯的鬼脸。科朗坦的眼光一直跟着玛丽,同时他脸上明显地暴露出他心里在暗暗思量。他觉得通过驾驭这迷人的女人的感情就可以发挥自己命里注定对她具有的优势,而一旦控制了这女人的感情,她就总有一天会成为他的人。德·韦纳伊小姐一回到住所,立刻盘算参加舞会的装束。弗朗西娜已经习惯于服从,她无需懂得主人的意图,她在各个纸匣里翻了一通,建议主人穿上一套希腊服装。当时希腊款式在各个方面都很时兴。玛丽表示同意,这套服装可以放在一个纸盒里,携带很方便。

“弗朗西娜,我的孩子,我又要去东奔西跑了,你看看,你是愿意留在这里还是随我去。”

“留下来?”弗朗西娜叫道,“那谁给你穿衣服呢?”

“你把我今天早上交给你的手套放在哪里啦?”

“在这儿。”

“在手套上缝一条绿带子,最要紧的是带上钱。”弗朗西娜拿了一些新铸的钱,玛丽瞥见了,大叫:“光这几个钱就能把你我置于死地。叫热雷米去叫醒科朗坦。不,这个不要脸的东西会盯住我们的!还是叫他去找指挥官,就说我向他借一些六法郎的埃居。”

她凭着女人滴水不漏的精细头脑把什么都想到了。弗朗西娜忙着为这次令人摸不着头脑的旅行打点行装,她自己则在一旁学猫头鹰叫,到后来居然能模仿土行者的口哨,听上去难辨真假。半夜时分,她出了圣莱奥纳尔门,踏上通向钩齿巢的小路,领着弗朗西娜穿过吉巴里河谷。她的步伐十分坚定,因为有坚强的意志在支持着她,给她的行动和她的身体注入了一种难以描述的力量。平时女人要是从舞会出来,要紧的事情便是切莫着凉,然而一旦她们胸中怀着一股热情,她们的身体便象钢铸铁打的一般。这次行动便是在一个胆大气壮的男子,也要在心里边掂量再三,而德·韦纳伊小姐刚刚产生行动的念头,所有的危险就立刻成了诱惑她的力量。

“您走的时候没有乞求天主的保佑。”弗朗西娜转身望了望圣莱奥纳尔教堂的钟楼,对德·韦纳伊小姐说。

虔诚的布列塔尼姑娘收住脚步,合拢双手,念了一段《圣母经》给奥莱的圣安娜,求她保佑这次旅行大吉大利。她的女主人若有所思,一会儿瞅瞅正热烈祈祷的女仆天真的姿态,一会儿瞅瞅月亮雾一般的光晕,光线透过教堂低豁的地方,映得那花岗石建筑竟似水印画般地玲珑剔透。两个旅行者一溜烟地奔到了快腿酒鬼的草舍前。她们蹑手蹑足往前走,但是仍然惊醒了一条大狗。布列塔尼人对这些忠实的看家犬十分放心,所以他们的房门一般只插一个普通的木销子。大狗冲着两个陌生人直窜上来,吠叫得越来越凶,她们只得大声呼救,同时一步步向后退缩。但是四下里没有任何动静。德·韦纳伊小姐吹了一声猫头鹰啼叫般的口哨,草舍门生锈的合页立刻发出刺耳的咯吱声,快腿酒鬼慌慌张张地爬起来,露出他那张丑陋的面孔。

玛丽把德·蒙托朗侯爵的手套递到富热尔市的监守面前:“我必须尽快赶到圣詹姆斯。德·博旺伯爵告诉我由你给我带路,并且负责保护我。所以,亲爱的快腿酒鬼,给我们准备两头驴子当坐骑,你也赶快收拾一下跟我们走。时间很宝贵,因为假若明天晚上我们不能赶到圣詹姆斯,那我们就既看不到勒·加尔,也看不到舞会了。”

快腿酒鬼惊得张口结舌,他接过手套,翻过来,又覆过去,然后点燃了一根象手指头一般粗细,颜色象蜜糖面包似的松脂烛。这件从北欧卖到布列塔尼来的商品同我们在这块奇特的地方所看到的其他任何东西一样,说明这地方的人对全部贸易原则,包括常识性的东西,简直一无所知。快腿酒鬼看见了手套上的绿带子,他瞧了瞧德·韦纳伊小姐,搔了搔耳朵,灌了一小坛苹果酒,同时还敬了漂亮夫人一盅,他请德·韦纳伊小姐在桌前的一张刨得溜光的栗树板凳上坐下,自己便去找驴子。异国的松脂烛射出紫莹莹的光,光不强,盖不住一束束明亮的月光,烟熏火燎的草屋地面和家具清一色黑魆魆的,偏被月光投下许多白晃晃的亮圈。那个小男孩抬起了俊秀的面孔,他感到很惊讶;在他漂亮的头发上面,两头奶牛从牛棚隔墙的破洞探出淡红色的鼻子和亮闪闪的圆眼睛。那只大狗好象在审视两个陌生女子,好奇心不亚于男孩,在这个家庭中,这只狗的嘴脸倒不象是最愚笨的。倘是一位画家,他保险会对这幅图画中夜色的效果流连不舍,然而玛丽却移步到了屋外;她没有兴致同巴尔贝特攀谈,此时巴尔贝特已经象一具幽灵似地坐起,她认出了玛丽,眼睛瞪得滚圆,玛丽出来一则是为了逃避屋里污浊的空气,一则也是为了逃避巴尔贝特可能会向她提出的问题。她步履轻盈地登上快腿酒鬼草屋背后山崖上的台阶,只见万象森罗,引得她赞叹不已。前行数步或者后退数步,仰观山巅或者俯视河谷,看到的景色不断变化。

月光仿佛银白色的雾,笼罩着库埃斯农河谷。淡淡的月色给周围的景物披上了奇幻的外衣,映得河水也泛出不同的色调,目睹此情此景,心中不免会生出一缕哀愁,对于一个心怀单相思的女人,当然更是别有一番滋味。这时,几声驴叫打破了幽静的气氛。玛丽快步下岗,走到舒昂党人的破屋前,他们也就即刻上了路。快腿酒鬼带了一支双筒猎枪,穿了一件很长的羊皮袄,样子好象鲁滨孙·克罗索①。长满肉疙瘩、爬满皱纹的脸叫一顶宽檐帽遮着,几乎看不见;这种帽子本地的农民至今还把它当作古老时代的传统保存着,他们觉得凭着自己的忠心终于把过去老爷头上的装饰品弄到自己头上,这是无上的光荣。这个向导的装束、神色和面容都有一点长辈的架式,这支夜行的队伍由他护送,颇有些近似伦勃朗笔下那幅色调阴沉的出埃及图。②快腿酒鬼小心地避开大路,领着两个陌生女子在布列塔尼纵横交错的小道中穿行。德·韦纳伊小姐此时才懂得了舒昂党战争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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