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苏利(1560—1641),法王亨利四世的大臣、顾问。他在《回忆录》中曾用这样的话谈论亨利四世刚迷上的德·韦纳伊侯爵夫人,而不是博福尔公爵夫人。

“我以贵族的名誉起誓,小姐,您的举动……”

她打断了他的话:“吓!贵族的名誉我已经领教够了。就是凭着这样一句话我走进拉维弗蒂埃的。你们的头头赌咒发誓说我和我的人在那里可以平安无事。”

“无耻之极!”于洛紧蹙双眉嚷道。

“那过错就在伯爵先生身上。”她向于洛指着贵族说:“勒·加尔无疑是打算恪守诺言的,但是这位先生不知说了我什么坏话,坐实了夏雷特的母马胡乱编派我的秽言秽语……”

“小姐,”伯爵十分慌张,“就是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要说我讲的是实话……”

“讲了什么?”

“讲您曾经当过……”

“直说吧,当过某人的情妇。”

“当过德·勒农库侯爵的情妇,他现在是公爵,是我的朋友。”伯爵说。

“现在我可以放您到刑场上去了。”她说。听了伯爵故意这样非难她,她并不显得激动,那平淡的神色是真的也罢,假的也罢,都叫伯爵目瞪口呆。她又笑着说:“好吧,永远也不必去想那些可怕的枪子儿了,因为您对我的侮辱并没有超过您那位朋友,就是您说我是他的……呸!拉倒吧!您听着,伯爵先生,您难道没去拜访过我父亲德·韦纳伊公爵?既然如此……”

德·韦纳伊小姐一定觉得她要说的这句心腹话太重要,不便让于洛听见,便摆摆手把伯爵唤到跟前,贴着他的耳朵说了几句话。德·博旺先生低低地发出一声惊叫,木呆呆地瞧着玛丽,玛丽自己向壁炉上一靠,神态天真无邪象个孩子,一下子就把她刚才唤起的记忆补充完整了。伯爵跪下了一条腿。他叫道:“小姐,鄙人罪该万死,万望小姐开恩恕罪。”

“我没有什么可宽恕的。”她说,“您当初不该在拉维弗蒂埃信口雌黄,如今却也无需后悔叹息。这些神秘的事不是您所能理解的。”她又庄重地说道:“您只需要知道一点,德·韦纳伊公爵的女儿心高气傲,她不会不好好关照您的。”

“甚至在我得罪了您之后。”伯爵说,颇有些内疚。

“不是有些人卓然超群,诬陷之词根本奈何不得他们吗?伯爵先生,我就属于这些人之列。”

姑娘一边说,一边显出高贵矜持的神气,这叫俘虏心悦诚服,也叫于洛越发弄不清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指挥官手捋胡须往上捻了捻,不安地望着德·韦纳伊小姐,她会意地向他做了一个暗示,意思是说自己并没有离开原定的计划。

停了一会儿,她又说:“现在我们随便聊聊吧。弗朗西娜,好孩子,给我们点上灯。”

她巧妙地把话题引到时隔不久如今却已经变成旧制度的那个时代上。她侃侃地发表自己的意见,描绘当时的情景,把伯爵带回到了那个年代;她十分讨好地看风使舵,叫伯爵得以应对如流,这样就给伯爵提供了充分的机会卖弄小聪明,到后来竟弄得伯爵发觉自己从未象现在这般可爱,这个念头使他焕发出青春,他决心要同迷人的姑娘分享他良好的自我感觉。这个狡猾的姑娘饶有兴味地在伯爵身上尝试她的风流手段,对她来说这本来就易如反掌,因此她越发卖弄精神。她忽而叫伯爵觉得事情大有进展,忽而又似乎诧异于自己竟然心旌摇荡,便显出冷冰冰的神态,弄得伯爵魂不守舍,突然而起的欲火不知不觉更加炽烈了。她俨然就是一个渔夫,不时把鱼竿提起来,看看鱼儿上钩没有。她以天真的神情接受了几句巧妙的恭维话,可怜的伯爵便被诱进了圈套。什么流亡,什么共和国,什么布列塔尼,什么舒昂党,统统被抛到九霄云外。于洛端端正正地坐着,纹丝不动,缄默无语,好似一尊地界神①。他没有受过什么教育,这一类谈话使他如堕五里雾中,他琢磨这两个人一定都是极机灵的;但是他还是绞尽脑汁地想听懂他们的谈话,以便知道他们是不是用隐晦的语言相互串通起来反对共和国。

伯爵说:“小姐,蒙托朗出身名门,很有教养,又生得一表人材,但是他对风流韵事一窍不通。他太年轻了,没见过凡尔赛宫。他受的教育还不到家,不会玩弄权术,只会同人动刀动枪。他可以有强烈的爱,可是他一辈子也别想有洛赞、阿代马尔、柯瓦尼②以及其他许多人那种第一流的优雅风度!……他完全不懂得和女人扯漂亮的闲话是一门可爱的艺术,说到底,这些漂亮闲话更合女人的胃口,只凭着一股子冲动的激情很快就会叫她们厌烦的。当然啰,这家伙也交过几次好运,但是他都缺乏应有的豁达和风度。”

①地界神的雕像安置在地头,无腿,表示地界不可移动。

②洛赞公爵(1747—1793),以美貌风流著名,一七九三年被革命政府处决。阿代马尔伯爵(?—1792),流亡贵族,死于荷兰。柯瓦尼(1737—1821),富热尔的贵族,古堡的最后一代主人。

玛丽回答:“我已经注意到了。”

伯爵心想:“哈!她嗓音的变化和她的眼神说明我很快就能成为她的贴己。好哇,只要能成为她的人,她让我相信什么,我就相信什么。”

晚餐已经摆好,他挽着德·韦纳伊小姐入席。席间,德·韦纳伊小姐极尽东道之谊,礼数周全,又讲究分寸,倘没有受到良好的教育,没有在典雅的宫廷中生活过,这是绝对做不到的。

离席之后,她对于洛说:“您走吧,您在这儿会叫他害怕,我单独和他在一起,很快就能够知道我想了解的东西;对他来说已经够火候了,这种时候男人想什么都会告诉我,看什么都只能通过我的眼睛。”

“然后怎么办?”指挥官问,他的神情是想索要俘虏。

“啊!自由,”她回答,“他将象空气一样自由。”

“可是他是在手持武器的情况下被捕的。”

“不对,我已经解除了他的武装。”她说,女人总是喜欢拿似是而非的玩笑话来反对无可辩驳的理由。她回到屋里,对那贵族说:“伯爵,我刚为你争来了自由。不过,这是区区小事,不足挂齿。”她又微笑着补上一句,同时侧着脑袋,若有所问。

“您向我要什么都行,包括我的姓氏和我的爵位!”他色迷迷地大叫,“我把一切都放在您的脚下。”

他走上前来想抓住姑娘的手,同时又竭力想叫姑娘把他的情欲当成感激之情。可是德·韦纳伊小姐不是那种分不清这两种感情的姑娘。因此,她一面微笑,给这位新情郎几分希望,说:“您不会辜负我的信任吧?”一面却又向后退了几步。

“年轻姑娘发挥想象力要比妇女来得快。”他笑道。

“年轻姑娘失去的东西要比妇女来得多。”

“这话不假,身上带着宝贝就应该多几个心眼。”

“别用这种语言说话了,”她说,“我们谈正经的。你们要在圣詹姆斯举行舞会。听说你们在那里建了仓库、兵工厂和政府机构。舞会定在什么时候?”

“明天晚上。”

“一个遭到诽谤的女人决心拿出女人坚韧不拔的精神,当着亲眼目睹她受到侮辱的那些人的面,堂而皇之地让人为她恢复名誉,先生,对此您大概不会感到惊奇吧。我准备参加你们的舞会。从我在舞会上出现时起一直到我离开舞会,我请求您保护我。我不需要您发誓。”她见伯爵把手放在心口上,便说道。“我讨厌起誓,起誓显得太谨小慎微。您只需要对我说您保证我的人身安全,绝不会受到任何罪恶的或者下流的攻击,答应我当众宣布我确实是德·韦纳伊公爵的女儿,以此来弥补您的过失,不过对于我因为失去了父亲的保护而遭受的磨难您要守口如瓶:这样,我们的人情就两讫了。好啦!在舞会上花两个钟头保护一个女人,这个赎金不算贵吧?……就这样吧,再多一个子儿您也不值了……”她微微一笑,冲淡了这几句话里包含的苦味。

“赎回这支马枪您要什么价?”伯爵笑道。

“哦!比赎您的价钱高。”

“什么价?”

“保守秘密。您要相信我的话,博旺,女人的心思只有女人能猜到。我敢肯定,只要您走漏一个字,我就会在半路上一命呜呼。昨天几颗子弹已经向我发出警告,在路上奔走是何等危险。呀!那个女人梳妆打扮手脚伶俐,打猎也是把好手。我的女仆从来没有那样麻利地给我脱过衣服。”她说,“啊!您行行好,千万别让我在舞会上再遇到这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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