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径直地跑,也不知到了哪里,猛地觉得一股潮气袭来,便停下脚步。却听得好几个人杂沓的脚步,她吃了一惊,慌乱间拣一道台阶便往下跑,竟到了一个地窖深处。走到最后一级台阶,她站住了,侧起耳朵,想听听追赶她的人朝哪里走了。虽说外面人声嘈杂,她却分明听到一个人在凄惨地呻吟,这使她越发觉得胆战心惊了。台阶上面射来一束光,她担心追赶她的人已经发现她的行踪;为了摆脱他们,她重新聚集起力量。几分钟以后,等她的头脑清醒下来,连她自己也感到无法解释自己是怎样爬上现在藏身的这堵短墙的。身体的姿势使她很难受,但是起先她居然没有感觉;不过现在她终于觉得难以忍受了,因为她蜷缩在拱形的屋顶下,就象一个艺术爱好者把维纳斯像塞进一个狭窄的壁龛里。这堵墙相当厚,用花岗石砌成,把一段台阶和一个地窖隔开,呻吟声就从地窖那边传来。一会儿,她看见一个穿着羊皮袄的陌生人从台阶上下来,直奔到她身下,然后在拱顶下拐了个弯,从他的动作上看他并不急于寻找什么人。德·韦纳伊小姐心里火烧火燎地想知道能不能寻到脱身的机会,那人手里拿着火把,她恨不得火光立刻就把地窖给她照个明白。她看见那边地上有一团东西,模样很怪,却在动弹,它不停地猛烈地挣扎,想挪动到墙跟前的一个地方,活象一条鲤鱼被从水里扔到岸上,使劲地抽动蹦跳。

片刻之后,一根小小的松树明子淡蓝色的摇曳的火光充满了地窖。刚才德·韦纳伊小姐听到一阵阵痛苦的祈祷,便发挥想象力,赋予这间拱顶的房子一种阴暗的诗意,然而这会儿她不能不承认,这房间其实不过是一间地下厨房,而且早就废弃不用了。那团怪东西被光照亮,原来是一个小个子男人,很胖,手脚被捆绑得结结实实。不过,把他抓来的人任他在这潮湿的石板地下躺着,好象也不曾特别多加小心。这俘虏看见陌生人进来,一只手拿着明子,一只手里夹着一捆柴禾,他便吐出一声深沉的呻吟。德·韦纳伊小姐的感觉受到强烈的触动,竟然忘掉了自己的恐惧、绝望,也忘掉了自己蜷手蜷脚,全身麻木苦不堪言;她尽量地保持姿势一动也不动。那舒昂党人先试了试顺着一条高高的铸铁条挂下来的旧钩子结实不结实,然后把柴禾扔进壁炉,用松明子点着了火。德·韦纳伊小姐认出这人正是她的情敌选来带她走的那个狡猾的面包贼,不免大吃一惊。这家伙的嘴脸被火光一照,很象德国人用杨木雕刻的那种滑稽小人。他的俘虏发出一阵呻吟,引得这个脸被太阳烤黑而且爬满皱纹的人哈哈大笑。

他对俘虏说:“你瞧,我们基督徒可不象你说话不算话。这把火能给你活动活动手脚,还有你的舌头。你看,你看,我想找一个盆子搁在你脚下接油都找不到。你那双脚丫子太肥了,弄不好滴下油来会弄灭了火。你这幢房子里家伙可真不齐全,主人要烤火,竟找不到合适的东西让他烤得舒服一点。”

那受罪的人发出一声尖厉的呼叫,仿佛希望叫声穿透拱顶,召唤人来救他性命。

“哈哈!奥日蒙先生,尽管放开喉咙唱好了!上面的人都睡了,跟我来的只有土行者,他自会把地窖门关上的。”

面包贼一边说,一边用枪尖敲打壁炉的炉台、地面的石板、墙壁和炉灶,想发现守财奴收藏金子的地方。他敲打得十分在行,奥日蒙始终也不敢出声,似乎在担心有仆人受到恫吓,已经把他出卖了;他对任何人都是守口如瓶的,不过他的活动习惯却很可能提供合理推论的依据。面包贼有时忽地转过脸来瞅着他,就象儿童玩藏东西的游戏,经常根据藏东西的人的表情猜测自己离那玩意儿是近了还是远了。奥日蒙看见那舒昂党正敲打炉子,炉子发出空洞的声音,他便装作有几分害怕的模样。大约他看面包贼抱着急不可耐的侥幸心理,有心引他上当。正在这时,又有三个舒昂党人飞步奔下台阶,风风火火地闯进了厨房。面包贼看见土行者来了,朝奥日蒙瞪了一眼,眼光中充满因贪欲受到戏弄而产生的凶残表情,随即停止了搜索。

“玛丽·朗布勒坎复活了。”土行者说,脸上的神气表示面临如此重大的消息,其他一切利害都变得黯然失色了。

面包贼回答:“我不感到奇怪,他领圣体领得多勤!好象善良的上帝只属于他一个人。”

万事如意说:“嘻嘻!这对他毫无用处,就好比给死人穿鞋。在佩勒里纳那一仗之前,他不是还没有受到赦免吗?他带坏了高格吕的闺女,这是犯了轻慢神明的大罪。居丹神甫说了,象这样子,他得当两个月的游魂才能完全复活!刚才他从我们跟前逛悠过去,我们都瞧见了,白飒飒的,冷冰冰的,轻飘飘的,一股子坟场的气味。”

“神甫大人说了,游魂要抓住了什么人,就拉住他作伴。”

说这话的是另一个舒昂党。

土行者正沉浸在宗教的遐想中,照居丹神甫的说法,大凡赤胆忠心保护教会和国王的人,只要热心敬神,复活的奇迹就能接二连三的出现。最后讲话的这位模样特别,把土行者的思路给打断了。

他神色严肃地对这个新近入伙的人说:“快腿酒鬼,你瞧,神圣的教会给我们规定的本分哪怕只放松一点点,就会有什么样的结果。我们之间对再小的错误都不讲情面,这是奥莱的圣安娜对我们的忠告。你堂弟面包贼替你要了监视富热尔市的任务,勒·加尔同意把任务交给你,你的钱不会少拿;不过,你知道不知道对叛徒我们拿什么样的果子来招待他?”

“我知道,土行者先生。”

“你明白我为什么对你讲这些。有人说你喜欢苹果酒,还喜欢大把的钱;但是现在可不是从石头里榨油的时候,你只能听我们的。”

“土行者先生,恕我直言,苹果酒和钱是两件好东西,不会影响灵魂得救。”

面包贼说:“假如大哥干了什么蠢事,那是因为他无知。”

“只要出了事,不管是什么原因,我都不能放过他。”土行者嚷道,他的声音震得拱顶都在发颤。然后他转过脸,向着面包贼补充说:“你得替我担着干系,万一他出了岔子,我就找你皮袄下那身皮肉算账。”

快腿酒鬼却又说:“不过,土行者先生,我再唐突一句,您不是也经常把反舒昂党人当成舒昂党人么?”

土行者冷冷地回答:“朋友,但愿你不要如此,否则我会象切萝卜似地把你砍成两段。凡是勒·加尔派出的人,他们都有勒·加尔的手套,只有一点,发生了拉维弗蒂埃事件之后,大奶奶在手套上加了一条绿绸带。”

面包贼赶紧捅了捅土行者的肘臂,一面指指奥日蒙,那俘虏却佯装睡着了。不过,土行者和面包贼凭经验知道,在他们生起的火堆旁,谁也别想酣然入睡;刚才对快腿酒鬼说的最后几句话声音压得很低,不过被这俘虏听去了也并非不可能,四个舒昂党于是都盯住他,望了好大一会儿。他们心里一定在想,这家伙或许早已吓得耳目失灵了。突然,土行者做了一个微弱的暗示,面包贼立刻脱掉了奥日蒙的皮鞋和袜子,万事如意和快腿酒鬼上前抓胳膊搂腰,把他拖到壁炉旁,然后,土行者取过一根绑柴禾的绳子,把守财奴的双腿捆在铁钩上。他们这么一动手,动作又如此麻利,奥日蒙不免嚎叫起来,等到面包贼把炭火堆积到他小腿下面,嚎叫便变得撕心裂肺了。

“朋友,好朋友,”奥日蒙高喊,“你们别伤害我,我和你们一样是基督徒。”

“你红口白牙地说瞎话。”土行者回答,“你兄弟不承认上帝,你呢,你买下了朱维尼修道院。居丹神甫说了,可以放心大胆地火烤叛教者。”

“可是,信奉上帝的弟兄们,我不是不付钱的呀。”

“我们给了你半个月,到现在两个月过去了,快腿酒鬼连一个子儿也没收到。”

“你真地一个子儿也没收到吗?”守财奴绝望地问。

“没有!奥日蒙先生。”快腿酒鬼惊慌地回答。

奥日蒙的嚎叫起先渐渐变成一声接一声的呻吟,犹如临死前的喘息,接着又以前所未有的力量爆发出来。这四个舒昂党看这样的场面就象看小狗走路不穿鞋子一样,觉得很平常,他们十分冷静地瞅着奥日蒙挣扎嚎叫,仿佛是几个旅客守在旅店的壁炉前,只等烤肉熟了便可以饱餐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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