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不了大器,是不是?亲爱的伯爵!”勒·加尔回答。

“遇到了蓝军,他们知道怎样作战吗?”

“绝对不知道。”

“且不说别的,只说他们能不能理解、执行你的命令?”

“绝对不能。”

“那你留他们有何用?”

“用他们把我的利剑插进共和国的肚子,用他们给我在三天内夺下富热尔,十天之内夺下全布列塔尼!”他用雷鸣般的声音吼道。接着,他的语气缓和了些,“好吧,先生,您到旺代去吧;但愿德·奥蒂尚①、苏查奈和柏尔尼埃神甫②进展得和我一般迅速;但愿他们莫象有人让我担心的那样和第一执政讲和(说到这里,他使劲握了握旺代党人的手),倘能如此,二十天后,我们就能打到离巴黎一百里的地方。”

“不过,共和国派来了六万大军,由布律讷将军率领。”

“六万!可能吗?”侯爵露出讥讽的笑容,“波拿巴拿什么到意大利作战?至于布律讷将军,他来不了,波拿巴已经把他派到荷兰去打英国人了,代替他的是埃杜维尔将军③,他和你我的朋友巴拉斯有交情。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①德·奥蒂尚(1770—1852),旺代叛匪首领之一,一八〇〇年投降。

②柏尔尼埃神甫(1762—1806),旺代叛匪首领之一,后充当拿破仑与旺代谈判的中间人。

③埃杜维尔(1755—1825),将军、外交家。

德·封丹纳先生听德·蒙托朗侯爵这样说,便用一种意味深长的表情望着他,好象是责备侯爵自己没有听懂他刚才那几句话的弦外之音。到这时候,两个贵族彼此已经心照不宣,不过,年轻的首领却还是含着一种捉摸不定的微笑来回答他们的眼睛互相表达的思想:“德·封丹纳先生,您知道我的家徽吗?上面的格言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在四道口①,人家都当我已经死了,所以您当然不会怀疑我的忠诚,不过,请您相信我的经验,事过境迁,今非昔比呀。”

①旺代的地名,夏雷将曾在这里伏击共和军。

“说得不错!”拉比亚迪埃走过来说,“侯爵,您还年轻。愿意听我说两句么?您的财产还没有全部拍卖……”

“啊!您竟能设想不付出牺牲的忠诚!”蒙托朗说。

“您以为您很了解国王?”拉比亚迪埃说。

“当然。”

“不胜钦佩之至。”

年轻的首领说:“国王就是祭司,所以我是为信仰而战!”

三个人各奔前程。旺代党人相信识时务者为俊杰,信仰可以放在心里,拉比亚迪埃打算回英国,蒙托朗则准备赴汤蹈火,用他梦想的胜利强迫旺代党人和他携手合作。

这一天里发生的事使德·韦纳伊小姐心情过分激动,她颓然倒在车厢的后座上,就象死了一样,只说了一句“到富热尔去”。弗朗西娜跟女主人一样缄默不语。车夫害怕再发生什么意外,拼了命地把车赶上大路,顷刻间已经驶上了佩勒里纳山顶。

德·韦纳伊小姐在清晨白色的浓雾中穿过我们的故事开始的地方库埃斯农河谷,到了佩勒里纳山顶,建在页岩峭壁上的富热尔市隐约呈现在她的眼前。这时三位旅客距离富热尔市还有两法里路。德·韦纳伊小姐感觉寒气砭骨,她想到待在车后面的那个可怜的步兵,便不顾他再三拒绝,硬叫他坐到弗朗西娜身边。富热尔市已经近在眼前,她暂时从思绪中摆脱出来,而且设在圣莱奥纳尔门的岗哨不准陌生人进城,她不得不出示她的政府介绍信。一到城里,她便感到任何威胁都奈何不得她了,其实这时能保卫这座城池的只有本地的居民。车夫找不到其他的住处,只好将她拉到驿站旅店。

“夫人,”被她救了性命的蓝军说,“万一有一天您需要和人家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我愿意为您舍出这条命。干这个我算得上好手。我叫冉·法尔孔,人称飞毛腿,在于洛的号称美因兹人的第七十二联队第一连当排长。请原谅我的傲慢和虚荣,但是,除了献上一个小排长的生命,我别无他物,眼下能为您效劳的东西只有这一样。”

他转过身,吹着口哨走远了。

玛丽怀着苦涩的感情说:“越是深入到社会下层,朴实无华的高尚心灵就越普遍。一个堂堂的侯爵以怨报德,而一个小小的排长……算了,不讲这些了。”

漂亮的巴黎女人躺到了温暖的床上,忠实的弗朗西娜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听惯了的问候话;女主人瞧她不安地站在一旁,做了一个透着哀愁的手势。

“弗朗西娜,才过了一天,”她说,“我却老了十年。”

第二天早上,玛丽刚起床,科朗坦来了,要见她,她请他进屋。

她说:“弗朗西娜,我的晦气够重的了,见见科朗坦倒并不叫我太难受。”

可是,等她见到这个男人,她一如既往地感觉到一种本能的厌恶,尽管已经相识两年,这种感情却丝毫没有减弱。

科朗坦笑着说:“怎么,我满以为您马到成功了。您带到车上的那个人不就是他吗?”

“科朗坦,”她脸上慢慢显出痛苦的表情,“这件事我自己不说起,请您就不要提。”

这个男人在屋子里踱来踱去,斜睨着眼光瞧着德·韦纳伊小姐,竭力揣摩这个古怪姑娘脑子深处的思想,再机灵的男人,有时候也会被这姑娘的眼光弄得局促不安的。

“您这次失败在我的意料之中。”他沉默了片刻,又说,“假如您愿意坐镇这座城市,我已经打听到一些情况。这地方是舒昂党人的腹地,您愿意留下来吗?”她肯定地点了点头,科朗坦由此把头天夜里发生的事情猜中了七八分。“我替您租了一幢房子,是没有卖出去的公产。这地方的人真落后,谁也不敢买这幢破房子,因为它是一个流亡贵族的产业,都说这贵族凶得很。房子在圣莱奥纳尔教堂附近;我说话算话,那里的景色很优美。我们可以利用一下这个窝,凑合还能住人,您意下如何?”

“说去就去。”她高声说。

“不过打扫整理还需要个把钟头,以便您看着一切都中您的意。”

“管它中意不中意,”她说,“就是住进修道院、监狱里都无所谓。不过只有一条,今天晚上必须让我能够在那里安安静静地休息。好了,您走吧,看见您我简直受不了。我想单独和弗朗西娜待在一起。和她在一块儿也许比我独自一人还好些……再见,走吧,请您走吧,”

她这些话说得很流畅,时而显出娇媚,时而显出专横,时而又显出几分热情,说明她心底里已是一片平静。看起来,一觉醒来,头一天的各种印象渐渐有了条理,经过深思熟虑,她已经下定了复仇的决心。她的面孔固然有时还流露出阴沉的表情,然而这种表情看来无非证明了一部分女人把最强烈的感情深埋在心里的能力,证明她们善于伪装,即使在盘算着如何伤害别人时,她们也能发出迷人的微笑。她独自苦思冥想怎样才能把侯爵生擒到她手里。这个女人平生头一遭按照自己的愿望生活,可是在她的生活里却已经只剩下了一种感情,复仇的感情,无穷尽的、彻底的复仇。她只有这样一个思想,只有这样一种激情。弗朗西娜在一旁伏侍她,和她说话,她仍是怔怔地一语不发,就好象睁着眼睛在睡觉。悠长的一天过去了,玛丽竟然连一个手势,一个动作都没有做,任何流露思想的外在行为都没有。她用几把椅子和几个枕头拼成一个躺椅,睡在上面不动。直到傍晚,她才望着弗朗西娜,心神恍惚地讲出下面一番话来:

“孩子啊,昨天我懂得了人能够为爱情活着,今天我懂得了人能够为复仇去死。哪怕他走到天涯海角我也要去找他,我要找到他,重新引诱他,得到他,丢了性命我也不在乎;如果几天之内我不能让这个小看我的男人可怜巴巴地跪在我的脚下,成为我的奴仆,那我就是最下等的东西,我就不是一个女人,我就不再是我!……”

科朗坦向德·韦纳伊小姐提到的那幢房子为他提供了足够的条件来满足这个女人讲究排场和高雅的本性;凡是他以为可以讨她欢喜的东西,他都搬来了,心情之热烈不亚于一个男人对他的情妇,说得更恰当一些,态度之殷切好比一个有权有势的人物急于要讨好一个用得上的僚属。

第二天他就跑来叫德·韦纳伊小姐搬到这座临时公馆里去。这个古怪的巴黎女人就象占有一件早该属于她的东西似地占有了这幢房子,其实她不过刚刚离开她的简陋的躺椅,睡到科朗坦为她找来的长沙发上。她看这里的一切都象女王似地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对一些不起眼的小东西却会突然产生兴趣,而且随即就用起来,仿佛这些东西她早就熟悉了;这些说来都是细微末节,不过对于描绘这些特殊人物倒也算不得废话。好象这幢房子她已在梦中见过,一切都相熟,她本可以在这里缠绵于柔情,如今却在这里咬牙切齿地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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