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德·韦纳伊小姐端庄的容貌已经把杜·加夫人一上来在客人们心中掀起的感情平息下去,这个粗壮的陌生人却露出放肆的、带着讥讽的微笑,就好象藏了一大段下流故事。他俯身凑近邻座的耳朵,说了两三句话,这几句话从这只耳朵传到那只耳朵,从这张嘴巴传到那张嘴巴,只瞒着两个军官和玛丽,最后传到了那个人的耳朵里,他的心好象被这几句话击碎了。旺代党和舒昂党的首领们把目光都转过来,怀着冷酷的好奇心望着德·蒙托朗侯爵。杜·加夫人的目光从侯爵身上移到德·韦纳伊小姐身上,眼睛里闪烁出快乐的光芒。两个军官互相看了看,等待着这奇怪场面的结果。这当儿,所有人手里抓着的叉子霎时间都停下来,大厅里鸦雀无声,全部的目光都集中到勒·加尔身上。一阵狂暴的怒火直往上涌,使他那张血色鲜丽的脸顿时变得蜡黄。

年轻的首领掉过脸望着这几句毒蛇般的话源出其口的那个客人,用一种半死不活的声音问:“事关我的灵魂,伯爵,这是真的吗?”

“我以我的名誉发誓。”伯爵庄严地点点头。

侯爵的眼睛垂下去,但是立刻又抬起来,目光转向德·韦纳伊小姐,她一直注意着这场冲突,这时候撞上了侯爵充满杀机的目光。

他用低沉的声音说:“哪怕丢了性命,我也要立刻报复。”

杜·加夫人从他嘴唇的动作上明白了他的话,朝他微微一笑,就象人们朝即将摆脱绝望情绪的朋友发出的笑容。满座人的脸上都流露出对德·韦纳伊小姐的轻蔑,两个共和军军官心中的愤怒积蓄到了极点,他们猛地站起来。

“你们想要什么,公民?”杜·加夫人问。

“我们的剑,女公民。”吉拉尔语含讥讽。

“酒宴上无需用剑。”侯爵冷冷地说。

“的确如此,不过我们用剑干什么你们心中明白。”吉拉尔回到桌边说,“比起在佩勒里纳,我们在这里彼此看得更清楚些。”

举座惊愕。正在这时,院子里响起一阵枪声,子弹同时出膛,那声音两个军官听了便知道不妙。他们冲到台阶上,只见一百个左右的舒昂党正把枪口对准第一排枪弹射出后幸存的士兵,象射杀兔子似地扣动了扳机。布列塔尼人是从河岸爬上来的,土行者叫他们冒死待在那里,所以,在他们射击时和最后一阵枪声静寂之后,透过垂死的士兵的呻吟,可以听到有几个舒昂党落水,象石头滚进深谷似地沉到水底。面包贼的枪对准了吉拉尔,土行者瞄住了麦尔勒。

“上尉,”侯爵冷冷地重复麦尔勒说过的话,“您瞧见没有,人就象欧楂果,是在麦秸上成熟的。”他用手指了指血染的地铺上蓝军卫队全体士兵狼籍的尸体,舒昂党人正把还有一口气的士兵结果掉,剥下死人的衣服,手脚麻利得令人难以置信。“我说得不错,你们的士兵的确用不着到佩勒里纳去了。”

侯爵又说,“我相信,你们二位的脑袋也会在我之前填满枪子,对此你们有何看法?”

蒙托朗感觉到一种疯狂的冲动,他要发泄心中的怒火。嘲笑被自己打败的人,还有这次虽然不是由他下的命令,但是他现在却很赞赏的残酷、卑鄙的军事行动,都适应了他心中这种隐秘的需要。他气得要发疯,恨不得毁灭全法国。蓝军士兵都被残杀了,两个军官还活着,所有这些军人与他要报复的罪行毫不相干,然而现在落到他手里,他就好比输急了的赌棍,见到什么牌,不问三七二十一都一律吃进。

“与其象你们那样赢,倒不如象我这样死。”吉拉尔说。当他看见士兵们血淋淋,赤裸裸的尸体时,高喊道:“你们杀了他们,残酷,卑鄙!”

“就象你们杀了路易十六,先生。”侯爵抢白道。

“先生,”吉拉尔高傲地回敬道,“审判一个国王,其中自有您永远不能理解的奥秘。”

“竟敢对国王定罪!”侯爵怒气冲天。

“竟敢对法国宣战!”吉拉尔用轻蔑的口吻回答。

“愚蠢透顶!”侯爵说。

“卖国贼!”共和党人回答。

“弑君贼!”

“得啦,死就死罢,何必同他多费口舌?”麦尔勒笑嘻嘻地高声说。

“不错。”吉拉尔冷冷地说。然后转过来望着侯爵,又说:

“先生,假若您想把我们处死,那就请你至少开恩立刻杀掉我们。”

“你看你!”上尉又说,“做事总是着急。朋友,假如要出远门,第二天又没饭吃,那么今天就得吃一点。”

吉拉尔一句话也没说,昂首阔步走到墙根下。面包贼举枪瞄准,同时瞅了瞅侯爵,只见侯爵一动也不动,头头的沉默在他看来就是命令,于是副队长象一株大树似地倒下了。土行者跑上前,要和面包贼平分吉拉尔的衣物。两个人就象饿急的乌鸦,你争我夺,在肌肤尚温的尸体上抢开了。

“上尉,如果您想把饭吃完,那您可以和我一起入座。”侯爵对麦尔勒说,他想把麦尔勒留下来做人质。

上尉一面机械地跟着侯爵往回走,一面轻轻地说,似乎在责备自己:“全是这个臭婊子干的好事。于洛会说什么呢?”

“婊子!”侯爵用低沉的声音吼道,“这就是说她果真是个婊子!”

上尉好象要了蒙托朗的性命,他面如土色,失魂落魄,软绵绵,晃悠悠地落在了后面。就在侯爵出去的这会儿功夫,餐厅里出现了另外一幅场面,这场面是那样的阴森,以致玛丽在失去了保护人的情况下,看见情敌的眼睛里分明写着死亡的判决。排枪响起的时候,全体客人都站了起来,唯独杜·加夫人端坐不动。

“诸位请坐下,”她说,“没有什么,咱们的人在结果那批蓝军。”她看见侯爵走出去,便站起来。“在座的这位小姐,”

她压制住胸中的愤怒,平静地高声说,“到这里来是想抓走勒·加尔!她想把勒·加尔出卖给共和国。”

“从今天早上起,我真要出卖他,连二十回也不止了,可是我却救了他的性命。”德·韦纳伊小姐反驳说。

杜·加夫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情敌扑过去,她急红了眼,不问青红皂白,扯开年轻姑娘紧身上衣的很不结实的胸带,姑娘被突如其来的暴力弄得措手不及。杜·加夫人的手蛮横地伸向藏信的那个神圣的地方,撕破了衣服、花边、衬衫、胸衣;接着,为了发泄自己的醋意,趁着伸手抓信的机会,灵巧而凶狠地抠伤了情敌急剧起伏的胸脯,留下血红的指甲印。以这样恶毒的侮辱相加,她感到一种阴险的快意。面对着这个疯狂的女人,玛丽只有软弱的招架之功,斗篷松了襻,滑落到地下,发髻也散了,披下波浪似的卷发;脸上透着羞侮,两行热泪顺着面颊淌下,喷着火似的眼睛因而更加明亮了;她又羞又气,当着举座的客人,竟不停地颤抖。心肠再硬的法官,看见她这痛苦的模样,也会相信她是清白无辜的。

仇恨往往叫人打错算盘,所以杜·加夫人居然不曾发觉谁也没有听她得手之后喊出的这句话:“先生们,请看,我是不是冤枉了这个可恶的女人?”

“并不太可恶。”灾难的祸首,那个粗壮的客人说,“我对这类可恶的东西倒有一种特别的爱好。”

狠毒的女旺代党人①又说:“诸位请看,这便是由拉普拉斯签发,由杜布瓦②会署的手令。”听到这两个人的名字,好几个人都抬起了头。杜·加夫人继续说:“命令内容是这样的:

叛党作乱的各省,尤其是绰号为勒·加尔的匪首、旧贵族德·蒙托朗侯爵活动地区的各级军事长官、各县市行政长官、检察官代表等公民,你们务必给女公民玛丽·韦纳伊以保护和帮助,遵从她发出的任何有关匪首的指令,云云。”

①杜·加夫人曾是旺代叛党首领夏雷特的情妇,故称之为女旺代党。

②拉普拉斯(1749—1827),曾任革命政府内政部长;杜布瓦(1756—1837),曾任革命政府国防部长,但二人任期不同时,所以这里是一个小的史实错误。

“一个歌剧院的女戏子竟然起了名门的姓氏,还用这样卑鄙的行为来玷污它!”她念完之后又补上一句。

举座惊讶,人们交头接耳。

“如果共和国派这样俊的娘儿们对付我们,那这场赌博就不公平了。”杜·恺尼克男爵打着哈哈。

“特别是派一点赌注都不下的婊子。”杜·加夫人说。

“一点赌注都不下?”杜·维萨尔骑士说,“可是小姐有领地呀,每年必定有大宗的进项!”

“看来共和国喜欢开心,所以派快乐姑娘①到我们这里当使节。”居丹神甫高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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