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和派?不,我不再是共和派了。您要是向第一执政屈膝投降,我就会瞧不起您。”她说,“可是我也不愿意看到您统率一批只敢在法国的一个角落里打家劫舍却不敢向共和国全面开战的乌合之众。你们在为谁打仗?你们用双手把国王重新扶上宝座又能得到什么?这样的杰作有一个女人早已完成过①,结果国王自由了,却看着她被活活烧死。这些人是敷过圣油的②,而神圣的东西是碰不得的,碰了就会大难临头。把他们安放在金凳上,叫他们下来,再叫他们上去,那全是上帝的事。假如您已经把您会得到的报酬放在心上掂量过,那您在我眼里的形象就比我想象的高大十倍,那样的话,假若您想把我踩在脚下,我也允许您这样做,我会感到很幸福。”

①指十五世纪法国抗英的女英雄贞德,曾拥戴查理七世即位。

②敷过圣油的人指国王和僧侣。

“您真叫人着迷!不过,千万别把您的大道理讲给这些先生们听,那样我就成了光杆司令了。”

“哈!如果您愿意听我慢慢开导您,那我们就远远地离开这里。”

“这些似乎被您看不起的人有一天会捐躯沙场,”侯爵的语气变得严肃了,“他们的错误将会被人忘却。何况,假如经过我的努力,事业能取得一定的进展,那么到最后,胜利的桂冠不是可以掩盖住一切吗?”

“这地方我看只有您要付出代价。”

“不止我一个。”他谦虚的态度是真诚的,“那边那两位是旺代的新首领。头一位就是您听说过叫大个子雅克的,是德·封丹纳伯爵,另一位是拉比亚迪埃,我已经介绍过。”

“难道您忘了基伯龙①?拉比亚迪埃在那里充当了最重要的角色……”她猛然间回忆起这件事。

①基伯龙,法国港口小城。一七九五年,在英国支持下,流亡贵族在这里登陆,组织叛乱,为首的有皮伊塞伊(Puisaye),即此书初版中的P侯爵,在第三版中改为拉比亚迪埃。

“拉比亚迪埃身上的担子可不轻,您信不信?为亲王们效命不是在花前月下散步……”

“呀!您真叫我不寒而栗!”玛丽叫道。“侯爵,”她又说,语气似乎有些迟疑,其中的奥妙只有她自己明白,“叫幻想破灭,叫维系着许多人的生活与幸福的秘密大白于天下,竟只是瞬间的事情……”她收住话头,仿佛害怕说得太多了,然后又补上了一句:“我希望共和军的士兵平安无事。”

“我会当心的。”他笑着说,竭力掩饰心中的激动,“不过,请别再跟我说您那些士兵,我已经以贵族的名义向您作过担保。”

“说到底,我哪有什么权利来引导您呢?”她说,“您我之间永远由您作主。我不是讲过吗?要叫我来统治一个奴隶,那我会绝望的。”

“侯爵先生,”布里戈少校很礼貌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蓝军在这里要待很久么?”

“他们一休息好,立刻就走。”玛丽叫道。

侯爵用探测的目光巡视了一下人群,发现众人骚动不安,于是他从德·韦纳伊小姐身旁走开,让杜·加夫人代替了他的位置。这个女人脸上堆着虚假、奸诈的笑容,看到年轻首领苦涩的微笑,她也毫不在乎。正在这时,弗朗西娜突然发出一声尖叫,旋即又忍住了。德·韦纳伊小姐看见她忠实的乡下姑娘向餐厅冲去,吃了一惊,瞅瞅杜·加夫人,这个敌人脸色越来越白,她更加感到奇怪了。为了弄明白弗朗西娜突然离开的原因,她跑到那扇窗子下面,那情敌跟着她,怕万一有什么疏忽,引起她的怀疑,便可以上前遮掩。两个人朝潭面上望了一通,又一同回到壁炉前面,杜·加夫人冲着玛丽微微一笑,带着无法掩饰的狡诈,然而玛丽并没有发现任何迹象可以说明弗朗西娜为何离开,杜·加夫人则对手下人正依令行事深感满意。刚才杜·加夫人召唤土行者,他是由湖岸潜入院中的。那片湖水与花园四周的河沟相通,河沟蜿蜒曲折,雾气迷蒙,有的地方水面宽阔,好似池溏,有的地方水面狭窄,有如公园里的人工小河。陡峭的河岸离弗朗西娜站在旁边的小窗大约几法丈①开外,河里荡漾着清澈的水波。弗朗西娜望着几棵老柳树的树梢投在水面上的黑影出神,心不在焉地看那柳枝在微风的吹拂下整齐地起伏摇曳。忽然,她发现有一个黑影动得似乎没有规律,自己在乱动,可见是个活物。那黑影很模糊,象是一个人的脑袋。弗朗西娜起先以为是月光透过树枝、投下稀疏的影子造成的错觉,但是不久就出现了第二个人头,接着远处又出现几个人头。岸边的灌木丛开始大起大落地摇摆,长长的树篱竟好似一条奇形怪状的印度大蟒不易觉察地蠕动起来。随后,在金雀花和高高的荆棘丛后面出现了稀稀落落的光点,闪烁着,移动着。

①一法丈约等于两米。

土行者的情人定睛细看,从岸边一片晃动的黑影中认出了那第一个出现的身影。尽管很难看清楚这个人的体形,可是她从心脏呼呼的跳动中确信,此人就是土行者。土行者的一个手势令她心中一动,湖边神秘的行动是否包藏祸心,她必须弄个水落石出。她再也按捺不住,呼地冲到院子里。她走到绿荫环抱的平台中央,向两个侧厦和两边的湖面张望了一通,在正对着无人居住的侧厦的那片湖岸上,竟见不到丝毫神秘行动的踪迹。她竖起耳朵,凝神屏息,听得有细微的簌簌声,象是一头野兽在寂静的森林中走动的声音。她心里一动,但是并不害怕。尽管她年轻无知,但是好奇心却立刻叫她想出一条计谋。她看见邮车停在那边,便跑过去蹲到里面,象听着远处打猎声音的野兔那样小心地探出脑袋。只见面包贼从马厩里走出来,身边还有两个农民,三个人抱着几捆麦秸;他们把麦秸在无人居住的侧厦前铺成一个大地铺,正和长着矮树的湖岸平行,树丛后面,一群舒昂党在悄无声响地走动,这寂静表明一个令人发指的阴谋正在酝酿之中。

“你抱这么多麦秸,好象他们真要在这里睡觉似的。够了,面包贼,够了。”弗朗西娜听到她熟悉的哑嗓子轻轻地说。

“他们真不在上面睡了吗?”面包贼一边说,一边傻乎乎地发出粗野的笑声。“我说,你不怕勒·加尔发火?”他又说,声音很低,弗朗西娜一个字也没听到。

“这个,他要发火就发吧,”土行者压着嗓音说,“反正我们也把蓝军杀了。来,”他接着说,“咱俩把这辆车推回去。”

面包贼抓起车辕在前面拉,土行者搬动车轮在后面推,一眨眼的功夫,弗朗西娜连想都来不及想,就被推进了谷仓,眼看就要被关在谷仓里。面包贼已经走出去帮忙搬运一桶苹果酒,这是侯爵吩咐送给卫队的士兵喝的。土行者也正在往外走,准备关门。他从马车旁边走过,突然觉得有一只手拽住了他羊皮袄上的长毛,他停住脚步,看见了一双眼睛。这双温柔的眼睛对他有磁铁般的力量,他动也不动地站了一会儿,仿佛中了魔。

弗朗西娜从马车里一跃而出,说话时尖厉的语调把一个女人被激怒时的感情表现得淋漓尽致:“皮埃尔,你在路上给那位夫人和她儿子报了什么信?你们在这儿干什么好事?你躲躲藏藏地干什么?我什么都要知道。”这几句话叫这个舒昂党脸上现出弗朗西娜从来不曾见过的表情。

布列塔尼人拉着天真的情妇走到门口,搬过她的身体,让她冲着洁白的月光,用一双怕人的眼睛盯住她说:“行,我他妈豁出去了!弗朗西娜,我告诉你,但是,你得先凭着这串念珠起誓……”他从皮袄里抽出一串旧念珠,接着说,“你认识这个圣物,我问你一件事,你凭它起誓回答我真话。”弗朗西娜看到念珠,脸上发烧,这无疑是他俩爱情的信物。

“就是凭着它,”舒昂党人很激动,“你曾经发誓……”

他没有说完。农村姑娘的手放在她野蛮情人的嘴唇上,不准他再说。

“那我还需要发誓吗?”她说。

他温柔地抓住情人的手,默默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说:

“你服侍的小姐真叫德·韦纳伊小姐么?”

弗朗西娜耷拉着胳膊,垂下眼皮,低下脑袋,脸色发白,呆立不动。

“她是个臭婊子!”土行者用恶狠狠的腔调说。

这句话刚一出口,那只美丽的手又捂住了他的嘴。但是这一次,他粗暴地闪开了。布列塔尼少女眼前不再是她的情人,而是一只野性大发的猛兽。舒昂党的眉头拧得紧紧的,嘴唇咬在一起,而他张开嘴露出牙齿时就象一只呲牙咧嘴保护主人的恶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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