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我说,亲爱的侯爵,”他对蒙托朗说,“我们看你准备做出惊人的疯狂举动,无不深感忧虑。”

“何出此言?”

“你知道这姑娘从哪里来?究竟是干什么的?对你抱有什么企图?”

“亲爱的‘被告’,你我之间我可以直言相告,到明天早上我的兴致就过去了。”

“这我相信,可是万一这女人不等天亮就把你出卖了呢?……”

“我可以回答你,不过你先得告诉我她何以早不下手?”虽是调侃之言,神色却很自负。

“你问得有理,不过,既然你讨到她的欢喜,她可能就不愿意背叛你,直到在她那面,兴致也过去时为止。”

“老兄,请看看这位可爱的姑娘,注意一下她的神态,你敢说她不是一位大家闺秀?假如她对你送来秋波,你的灵魂深处能不对她油然而生敬意?我知道,一位夫人叫你们大家同这姑娘作对;不过,你我既然已经有言在此,假如她果真是朋友们所说的那种堕落女人,我自然会要她的性命……”

“您以为,”杜·加夫人插进来,“富歇会愚蠢到从街头上找个女人派来?他使用的诱惑手段当然要与您的名声相称。尽管您瞎了跟,您的朋友却睁大眼睛保护着你。”

“夫人,”勒·加尔气哼哼地瞪了她几眼,“请记住切莫打什么主意陷害这位小姐,也莫伤害她的卫队,否则,我要是报复起来,只怕您想什么办法都无济于事。我希望小姐在这里被待若上宾,就象是属于我的一个女人。我想,我们都是韦纳伊家族的朋友。”

侯爵遭到反对,他的反应就和一般青年人遇到什么障碍时一模一样。尽管从表面上看,他对待德·韦纳伊小姐的态度很轻薄,他又叫人相信,他对德·韦纳伊小姐不过是逢场作戏,可是由于自尊自大的感情,他刚才迈出了一大步。他发现既然承认这个女人是大家闺秀,那么她是否得到尊敬就与他自己的名誉息息相关了。他跑到人群中去游说,摆出一副面孔,好象你要得罪了他就不得太平,他保证这个陌生姑娘的确是德·韦纳伊小姐。不一会儿,叽叽喳喳的议论全都平息下来。等蒙托朗在客厅里建立了一种和谐的空气,也让众人的要求都得到了满足,然后他急不可耐地回到情人身边,低声地说:“这些家伙抢走了我一段美好时光。”

“有您在我身边,我很高兴。”她笑着说,“我得告诉您,我是很好奇的,对我提的问题,您不要厌烦才好。首先,请您告诉我,那位穿绿呢子外套的先生是谁?”

“他就是赫赫有名的布里戈少校,沼泽区①的人,是已故的梅尔西爱②——绰号‘旺代人’的战友。”

①巴黎沼泽区居民多为贵族和僧侣。

②梅尔西爱(1778—1800),大革命时期贵族叛军的著名将领,本故事发生时未死,说“已故”是作者的疏忽。

“那么在和他议论我的那位粗壮的红脸贵族是谁?”德·韦纳伊小姐又问。

“您知道他们说些什么?”

“假若我想知道呢?……这不该算一个问题吧?”

“但是我要是说出来,只怕就会得罪您。”

“既然您让人家得罪我,我在你这里挨骂您却置若罔闻,那么就再见吧,侯爵!我一分钟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这些可怜的共和国兵士多么诚实,多么信任别人,我哄骗了他们已经感到后悔了。”

她走了几步,侯爵跟在后面。

“亲爱的玛丽,请听我说。我以我的荣誉起誓,尽管我不知道他们说的是真是假,却已经叫他们收起那些风言风语。但是,以我目前的处境,既然巴黎政府里的朋友告诉我富歇打算用一位街头朱迪特①对付我,叫我不要相信路上遇见的任何一个女人,那么我这些至近的朋友认为您长得太漂亮,不象上层社会的女人,这也无可非议……”

①朱迪特,以姿色诱杀敌将的犹太女英雄。见《旧约·经外书》。

侯爵一边说,一边把目光深深地探进德·韦纳伊小姐的眼睛,她涨红了脸,禁不住流下了几滴眼泪。

“我受到这些人辱骂是罪有应得,”她说,“我希望您即便相信我是个低贱女子,但是仍旧爱着我……那样的话,我也就不再怀疑您了。您欺骗我的时候,我相信了您,现在我以诚相待,您却不相信我。先生,你我到此为止吧。”她双眉紧蹙,脸色变得惨白,好象一个临终的女人,“永别了。”

她怀着绝望的心情冲出了餐厅。

“玛丽,我的生命是属于您的。”年轻的侯爵附在她耳边说。

她站定下来望着他。

“不要这样说,”她说,“我不会计较的。永别了。我跟您到这里来,既没有考虑我的过去,也没有考虑您的未来,真是发了疯。”

“怎么,您莫非真想在我把生命交付您的时候离开我!……”

“那是因为感情和欲望一时的冲动。”

“然而决不反悔,明志终生。”他说。

她返回餐厅。侯爵为了掩饰心中的激动,重开刚才的谈话。

“您刚才向我打听他姓名的那个人是个可怕的人物,叫居丹神甫,是顽固的耶稣会教士,什么都不顾惜,或许也是出于忠诚,所以尽管一七六三年的敕令①叫他们离开法国,他们却偏偏赖着不走。这个地区烽烟四起,煽风点火的就是他,他还到处扩大名叫圣心会的宗教组织。拿宗教当作工具,在他可谓是驾轻就熟,硬能叫入会者相信他们死了还能复生,用花言巧语的说教维持他们的宗教狂热。您看,事情就是这样,只有利用每个人的特殊利益才能实现伟大的目标。政治的全部诀窍就在于此。”

①一七六三年(一说1764年)法王路易十五发布敕令,解散民怨极大的耶稣会,耶稣会教士必须离开法国。

“那个老头是谁?看上去精力还很旺盛,身强力壮,那张脸叫人望而生畏。那边,就是穿一件破破烂烂的律师袍子的那个人。”

“律师?他正想当旅长哩。您难道没听人说过龙吉?”

“原来是他!”德·韦纳伊小姐吓了一跳,“您就用这种人!”

“轻点!他会听见的。看见和杜·加夫人嘀嘀咕咕的那位……”

“就是穿一身黑衣服,好象法官的那个人?”

“他是我们的一位谈判代表,叫拉比亚迪埃,父亲是布列塔尼高等法院的顾问,他的名字好象是叫什么弗拉梅;不过他倒深得亲王们的信任。”

“那旁边那个人呢?攥着个白瓷烟斗,右手五指摊开,撑住护墙板,样子活象乡巴佬。”

“见鬼,居然给您说中了,他是这位夫人死去的丈夫的猎场看守。我用来抵抗别动军团的部队中就有他指挥的连队。国王最忠诚的仆人在这里大概就要数他和土行者了。”

“那么她呢,她是什么人?”

“她呀,”侯爵说,“她是夏雷特最后一位情妇。她对在场的人都很有影响。”

“她对夏雷特依旧很忠心吗?”

侯爵表示怀疑地微微撅了撅嘴,算是对她的回答。

“您很钦佩她?”

“您真是什么都想知道。”

“她是我的仇敌,因为她已经不可能再和我平分秋色。”德·韦纳伊小姐笑着说,“我可以宽恕她以往的过失,希望她也原谅我的过失。那个留着小胡子的军官是谁?”

“恕我不能说出他的姓名。他想持刃行刺,把第一执政除掉①。不管他是否能成功,反正您都会知道他的,他将要扬名四海。”

①可能指卡杜达尔(1771—1804),舒昂党头目之一,曾在一八〇〇年十二月和一八〇三年两次企图谋杀拿破仑。第二次事败后被捕,于一八〇四年六月二十五日被处死。

“您来这儿竟是统领这样一批乌合之众?……”她厌恶地说,“国王的卫士竟是这样一些人!贵族和领主们都到哪儿去啦?”

“那还用说,”侯爵的口气很生硬,“他们在欧洲各国的宫廷里活动。是谁在鼓动各国的君主、内阁、军队帮助波旁王室,打击妄图置各国的王朝于死地、叫社会秩序彻底崩溃的共和国?……”

“嗯!”她激昂慷慨地说道,“从现在起,就请您来做我的思想源泉吧,让我从中汲取我需要知道的纯洁的观念……我同意。不过必须让我知道,依靠法国人而不是依靠外国的帮助攻打法国,在贵族中您是独一无二的。我是个女人,我觉得假如我的孩子气恼之中打了我,我可以原谅他;可是假如他眼睁睁看着我被一个陌生人撕打却无动于衷,我就会认为他是魔鬼。”

“您是个铁了心的共和派。”听罢这番慷慨陈词,侯爵觉得自己的假设被证实了,同时也感到心中泛起了一股甜蜜的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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