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这里玛丽指圣母马利亚,故下文说合宗教与爱情于一体。

说罢,他们互相紧紧地握住手,默默地互相看着,他们的感情太冲动了,使他们失去了表达感情的力量和能力。

“这仗不是冲着你们几个人打的!”土行者粗声粗气地说,嘶哑的喉音中带上了一种阴森的、骂人的味道,每个字都吐得很重,叫天真的农村姑娘听了心里直发憷。

这可怜的姑娘头一次在土行者的眼睛里看见凶恶的光。

他的脸色大概只有苍白的月光才与之协调。野蛮的布列塔尼人一手抓住帽子,一手抓住沉甸甸的马枪,弯腰弓背,蜷缩得好似一个侏儒,周围一片如水的白光,把他的身体映得奇形怪状,不象真人,倒象神话中的人物。他倏忽而至,劈头一句责骂,确实象幽灵一般迅疾。他猛地转向杜·加夫人,两人很快地说了几句话,弗朗西娜已经把下布列塔尼语遗忘殆尽,所以一句也没听懂。看起来,杜·加夫人给土行者下了好几道命令。他们简短的谈话结束时,杜·加夫人把手狠狠地一挥,土行者顺着手势看见了那对情侣。在执行命令之前,他朝弗朗西娜看了一眼,似乎很替她担忧,他真想和她说几句话;但是布列塔尼姑娘知道,她的情人必须保持沉默。他粗糙的棕色脸庞上皱起褶子,双眉紧紧拧在一起。莫非他又想抗命,不杀德·韦纳伊小姐?看到这张可怕的面孔,杜·加夫人可能更觉得他叫人恶心,但是,他瞅着弗朗西娜时的目光却透着几分温柔,姑娘见了,认为自己还能够叫这刚强的蛮子折服于她这个女人的意志,她希望除了上帝,还有她能够驾驭这颗剽悍的心。

玛丽温柔的谈话被杜·加夫人打断了,她大喊大叫地跑来把她拉走,好象怕她遭到不幸,其实,杜·加夫人只是想让她认识的一位阿朗松王党委员会委员同那位流亡贵族自由地说几句话。

“您要当心在三摩尔人旅店遇见的那姑娘。”

德·瓦卢瓦骑士胯下是一匹布列塔尼小马,他在年轻人耳边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便消失在他刚刚打里面出来的金雀花丛中。这时,噼噼啪啪的枪声打得异常激烈,可是双方却一直没有正面交手。

“副队长,这怕是虚晃一枪,实际上是想到车子里劫人绑票吧?”开心钥匙说。

“他们葫芦里卖的药被你猜中了,要不然就是我见了鬼。”

吉拉尔一边说,一边已经奔上了大路。

这时,舒昂党的枪声稀落了,因为他们这次袭击的唯一目的就是让骑士把消息转达给他们的首领。麦尔勒看见舒昂党三三两两向树丛后退却,觉得跟踪追击是无谓的冒险,还是收兵为妙。吉拉尔发出两三声口令,卫队在路上重新列队,他看人员没有伤亡,就命令队伍继续前进。上尉见那贵族好象遭了雷击似的一动也不动,便把手伸给德·韦纳伊小姐扶她上车。巴黎小姐感到愕然,她没有理睬共和国军人的殷勤,自己上了车。她回头望去,见她的情人仍旧僵立在那里,那个骑士鬼鬼祟祟的一句话就叫她的情人改变了态度,这使她大为惊奇。年轻的流亡者慢慢地走回来,他的态度流露出一种很深的厌恶。

“我不幸而言中了吧?”杜·加夫人陪年轻人上车时凑近他的耳朵说,“我们落入了这个女人的手,人家肯定已经拿您的脑袋同她做了交易;不过,既然她如此愚蠢,不去干她的勾当,却同您眉来眼去,那么您行事也别犯孩子气,还是装出爱她的样子,一直到我们到达拉维弗蒂埃,等到了那儿!……”

“莫非他已经爱上了她?……”杜·加夫人看他坐在座位上,样子仿佛一个睡梦中的人,心里犯了嘀咕。

四轮马车在大路的沙土地上无声地滚动。德·韦纳伊小姐向四周看上第一眼,就感觉到一切都变了。死亡已经侵入她的爱情。变化也许是很微弱的,但是在一个心里装着爱情的女人眼里,这些微弱的变化也好似大红大绿一般鲜明触目。

弗朗西娜早就从土行者的眼神中明白,尽管她曾经要求土行者关照德·韦纳伊小姐,但他做不了主。她的脸色变得苍白,女主人一瞅她,她的眼泪便禁不住要流下来。那位陌生夫人佯作笑脸,却并不能掩饰女人复仇时那种诡诈的心计。对德·韦纳伊小姐,她无论是态度、声音、面容,都表现得十分殷勤巴结,叫一个有眼力的人见了不免要心惊肉跳。德·韦纳伊小姐本能地打了个哆嗦,同时又自问:“我哆嗦什么?……这是他母亲。”可是,她突然想到:“她真是他母亲吗?”全身都禁不住颤抖起来。她向那女人最后看了一眼,终于瞧明白自己面临着万丈深渊。“这女人爱着他!”她想,“可是,刚才对我那般冷冰冰,现在何以又如此热乎乎的?莫非我中了圈套?还是她有点怕我?”那贵族青年在一旁,脸上白一阵红一阵,低低地垂着眼睛,神情很沉静,其实心里说不出的激动,纷乱如麻。双唇紧咬,破坏了嘴上那优美的曲线,脑子里掀起了惊涛巨浪,把一张面皮都急黄了。德·韦纳伊小姐甚至无法猜测,他这样激动的情绪是否还孕含着爱情。

这一段道路两旁树木浓郁,路上越发黑暗,因而默默无语的旅客不能互相探询对方的眼光。风在低低地呻吟,树丛发出沙沙的声响,卫队踏着有节奏的步伐,这一切使这个场景显得庄严肃穆,叫人的心跳得越发厉害。德·韦纳伊小姐当然不会老是寻找不到变化的原因。有如一道闪电划过,她蓦地记起科朗坦,命运的真实图画一下子就呈现在她的眼前。打从早上起,她头一次认真地思索起自己的处境。在这之前,她一直在幸福的爱情中随波逐流,既不考虑自己,也不考虑未来。她受不了焦虑的折磨,拿出爱的温柔和耐心,寻觅、期待着年轻人的目光,她的神情在苦苦地乞求,苍白的脸色和颤抖的四肢有如千言万语刺进人的胸膛,年轻人动摇了;但是,德·韦纳伊小姐处境的颓败却因此更加不可收拾了。

“您感到难受吗,小姐?”他问。

没有半点温情的声音,平淡的问话,还有眼神、手势,一切都叫这可怜的姑娘相信,这一天发生的事,都是心灵中浮现出来的海市蜃楼,现在全都消散,恰如那云彩,刚刚聚集,便被风吹得干干净净。

“我是不是感到难受?……”她勉强地笑着说,“我正想向您提同样的问题呢。”

“我以为你们两个互相很知心呢。”杜·加夫人装出一副和善的面孔。

贵族青年和德·韦纳伊小姐谁也没有搭话。姑娘受到双重的侮辱,悻悻地发现自己能够左右人的姿色失去了左右人的力量。她知道自己随时可以摸清陷入这种处境的原因,但是她完全不想知道究里,一个女人对一桩秘密望而却步,这可能还是破天荒头一遭。令人黯然神伤的是,人类生活中多有这种情况,这时候我们的意念,由于过度的苦思冥想,抑或由于天灾人祸,竟不与任何事物相干,既无蕴藉,也无起点;这时,现实失去了任你足以与过去相连接的纽带,也失去了任何足以与未来相连接的维系。德·韦纳伊小姐此时此刻便是落入了这种境况。她弯着腰坐在马车的底座上,好似一株被连根拔起的小树。她默默无语,哀怨忧戚,什么人也不看。她沉浸在痛苦中,以极大的毅力留在苦难大众栖身的这个陌生世界中,故而她什么也看不见。一群乌鸦聒噪着飞过头顶,她本来和所有精神坚强的人一样,在心灵深处为迷信留下了位置,然而这时却竟然毫无觉察。几个旅客在沉寂中走了一段时间。“这就已经别离了。”德·韦纳伊小姐心里想,“可是,没听见周围说过什么呀。难道是科朗坦不成?这和他不相干。那又是谁出来把罪名加在我头上的呢?刚刚得到爱情,转眼却又是被遗弃的痛苦。我播下了爱,收获的却是恨。幸福永远可望而不可即,看来这将永远是我的命运!”

她感到心中起了莫名的纷扰,因为她这是头一次产生了真正的爱情。但是,她终究还没有把自己完全奉献出去,所以她还能够在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天生的高傲中找到抗拒痛苦的办法。她为了保全自己,爱情的秘密虽说备受煎熬,却还没有泄漏。她站起来,对自己默然而哀伤的样子感到羞惭,这是授人以尺度去估量她的感情,她很快活地把脑袋一晃,摆出一副笑盈盈的面孔,或者不如说面具,然后,她控制住嗓子,以免露出嘶哑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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