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水手,随时准备告别大海,跟着您浪迹天涯,您想带我到哪里,我就到哪里。我有幸向您透露了一点秘密,但是我不会冒昧地打消您的好奇心。何苦把现实生活严肃的利害关系带到感情生活中来呢,我们在心灵上相遇相知,多么融洽。”

“我们的心也许相通,”她的语气很庄重,“但是,我无权要求您的信任。您永远不会知道您欠着我多深的情义,因为我将守口如瓶。”

他们在深沉到极点的静默中走了几步。

“您对我的生活如此感兴趣!”年轻人说。

“先生,”她说,“我求求您,告诉我您的名字,否则,就请闭上嘴。您还是小孩子,”她耸耸肩膀,又补上一句,“您叫我可怜。”

这个女人固执地想知道他的隐秘,这使得这个自称的水手在谨慎与欲望之间旁徨游移。意中人要是赌起气来,那迷惑力非同小可,她雷霆震怒时和她脉脉含情时一样,都具有势不可当的力量,撞击着男人的心弦,钻到男人的心里,拴住男人的心。德·韦纳伊小姐这样做,莫非是再次向他卖弄风情?年轻人尽管激情澎湃,却还能够自持,对这个拼命想从他嘴里探知他生死攸关的秘密的女人,保持着几分戒心。

“为什么,”他拉住她的手,她心不在焉地随他拉着,“我冒昧地吐露一点真情,使我们在今天看到了我们的明天,为什么却毁掉了今天的欢乐?”

德·韦纳伊小姐看上去正在忍受痛苦的煎熬,她保持着沉默。

“我为什么使您痛苦?”他接着说,“我怎样做才能使您得到安慰?”

“告诉我您的名字。”

这次轮到他默然无语了。他们又走了几步,突然,德·韦纳伊小姐停下来,就象一个人蓦地下定了大决心。“德·蒙托朗侯爵先生,”她神色庄重地说,不过仍不能完全掩饰面部神经因为内心骚动而产生的颤抖,“即使粉身碎骨,我也很高兴这一次能够成全您。现在,我们可以分手了。卫队和邮车对你们的安全至关重要,我想您和她都不至于谢绝。无需害怕共和党人;所有的士兵,你看得出来,都是磊落的汉子,我把事情吩咐给那位副队长,他会忠实执行的。我和我的女仆步行返回阿朗松,叫几个士兵护送就行了。听我的话,因为这关系到您的脑袋。假如你们在到达安全地带之前碰上了那个可怕的公子哥儿,就是你们在旅店见到的那位,那你们就赶紧跑,他会立刻把你们出卖的。至于我自己……”她顿了一下,“至于我自己,我将高昂着头回到贫穷的生活中去。”她忍住眼泪,低低地说。“永别了,先生。愿您幸福!永别了。”

她向已经走上坡顶的麦尔勒上尉招了招手。这样一个急转直下的结局大大出乎年轻人的意料。

“等一等!”他高叫,脸上绝望的表情装得惟妙惟肖。

这时叫这年轻人去为古怪的姑娘赴汤蹈火他也心甘情愿,而她却突然作出这样莫名其妙的决定,这使年轻人大吃一惊,惊诧中他想出一个不怎么高明的办法,一方面可以掩藏他的真名实姓,另一方面又可以满足德·韦纳伊小姐的好奇心。

“您差不多猜中了,”他说,“我确实是流亡贵族,判了死刑,我的名字是德·博旺子爵。我爱我的祖国,所以我回到了法国,住在我哥哥家。我指望打通现今成了第一执政夫人的博阿奈夫人的关节,把我的名字从名单①上勾掉,但是,如果事情办不成,我就打算去找我的朋友德·蒙托朗,战死在祖国的土地上。在这之前,我想拿着他给我弄到的护照,秘密地到布列塔尼走一趟,看看我是否还有产业留下来。”

①指国民政府提出公诉的贵族名单。

这青年贵族讲话时,德·韦纳伊小姐用锐利的眼光审视着他。她仔细地从这番话里寻找破绽,但是,她这个人很轻信,又很自信,因此她的脸孔渐渐显得平静了,她高叫:“先生,您现在对我说的话千真万确吗?”

“千真万确。”年轻人重复说,看来在同女人的关系中,他不大讲礼义廉耻。

德·韦纳伊小姐深深舒了一口气,好象一个垂死的人又缓过气来。

“啊!”她高叫,“我太幸福了。”

“这么说,您很恨我那可怜的蒙托朗。”

“不,”她说,“我的意思您不会明白的。原来我是不愿意让您陷入险境,现在我要全力保护他,以防意外,因为他是您的朋友。”

“谁对您说蒙托朗处境危险?”

“哼!先生,即使我不是从巴黎来——他的行动已经把巴黎闹得满城风雨,阿朗松的指挥官也已经讲得够清楚的了,我想。”

“那我倒要请教,您有什么办法叫他万无一失呢?”

“如果我不愿意回答呢?”她的神气很高傲,女人都善于在这样的神气下掩盖激动的心情。“您凭什么权利想知道我的秘密?”

“凭一个爱你的人拥有的权利。”

“您已经爱上我了?……”她说,“不,您并不爱我,您不过把我当作逢场作戏的玩物,如此而已。我不是立刻就把你看透了吗?一个稍有上流社会生活经验的人,根据时下的风气,听到一个综合理工学院的学生说话斟词酌句,象您那样笨拙地用共和党的外表掩饰大贵族的做派,那他或许会信以为真;但是,您的头发上还留着发粉,您身上散发出贵族的香气,一个上流社会的女子一闻就能闻出来。所以,我担心我那个监护人——他的嗅觉象女人一样灵敏——认出您来,就赶紧把他打发走了。真正从理工学院毕业的共和国军官不会把和我呆在一起当作运气,也不会把我当做标致的阴谋家。德·博旺先生,请您耐着性子,听我对您讲一讲女人对这个问题的粗浅看法。莫非您真就童心未泯,竟不知道在我们女人中间,最难制服的是那种明码标价而又厌倦享乐的角色。这种女人据说要对方拿出万般的好处,却又只是任着自己的性子;想讨这样的女人欢喜,在男人那是最大的痴心。且把这类女人撇开不谈,而您为了讨好我,一准把我也归入这类女人,因为据说她们都是有姿色的;您理应懂得,一个高贵、美丽、聪明(这些优点是您的恩赐)的年轻女子是不会出卖自己的,要想得到她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爱她。您要明白我的话!如若她爱您,如若她愿意为您去赴汤蹈火,那么她也必须以您的高尚来证实她没有看错人。对不起,我竟这样长篇大论,这在我们女人是罕见的,但是,关系到您的名誉,也关系到……我的,”她施了一礼,“我觉得,对于女人的尊严,我们最好不要有误解,对德·韦纳伊小姐,不管她是仙女还是魔鬼,是姑娘还是妇女,您也莫以为无聊的打情骂俏就能叫她上当。”

“小姐,”侯爵虽然竭力掩饰,但心里还是万分惊讶,他立刻恢复了上流人士的模样,“务请相信我是把您当作一位高贵的女人来相待的,您心地善良,情操高尚,或者……把您当作一位好姑娘,这悉听尊便!”

“我并不要求您如此屈尊,先生。”她笑着说,“请您让我隐匿姓名。何况,我的面具戴得比您好,所以我乐意留着它,即使仅仅是为了知道在我面前大谈其爱情的人是否真心……所以,别跟我犯轻薄相。先生,请听好,”她用力抓住他的胳膊,“如果您能够证实您真心实意地爱我,那么任何人的力量也别想把我们分开。我的愿望是和一个伟大的男人共同生活,我嫁的是他的雄心壮志,是他优秀的思想。高尚的灵魂不会朝三暮四,因为他们自有坚韧不拔的力量;这样,我就能够终生受用爱情,终生幸福美满;而我自己呢,我怎么会不随时准备把我的身体当作台阶,让我所爱的男人青云直上,准备为他牺牲自己,对他百依百顺,一辈子爱他,即使在他不再爱我的时候。我从来不曾敢于对其他任何人吐露我的心愿,流露在我周身上下沸腾着的冲动的激情,不过,对于您,我可以略表心迹,因为一旦您脱离危险,我们就可以各奔前程了。”

“各奔前程?……胡说!”这坚强的女人讲话的语气使他象触电似地全身一震,看来这女人心里正在和某种强大的观念搏斗。

“您能自由行动么?”她向他投去一道高傲的目光,刺得他好象变小了。

“噢!要讲自由……没有问题,除非说到判处死刑。”

她用充满苦涩感情的声音对他说:“如果这一切不是梦,您的生活将会多美好!……但是,疯话我可以讲,疯事我们不能做。每当我想到您要变成怎样一个人才能理解我的真实价值时,我就对一切都产生了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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