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夫人,一个从生活中只尝到痛苦的年轻女子是没有什么值得刺探的秘密的。”

“不过,”杜·加夫人回答,她想把谈话继续下去,从中了解她需要知道的东西,“第一执政似乎用心良苦,听说他准备停止执行反对流亡贵族的法令。”

“确实如此,夫人,”德·韦纳伊小姐说,语气之激烈未免有点过分,“既然这样,我们又何苦叫旺代和布列塔尼起来造反?何苦叫法国狼烟四起?……”

这一声发自肺腑的呼喊,在她似乎是一种自责,不过年轻的水兵听了却打了一个寒噤。他全神贯注地瞧着她,但是,从她的脸上,他既没有发现恨,也没有发现爱。她的皮肤红润细腻,然而这细腻的皮肤却是不可穿透的。突然,他产生一阵不可遏止的好奇心,这使他对这个本来已经勾起他强烈欲望的奇特女子更加恋恋不舍了。

“不过,”德·韦纳伊小姐停了一会儿又说,“夫人,您是到马延去吗?”

“是的,小姐。”年轻人带着询问的神气回答。

“是这样,夫人,”德·韦纳伊小姐继续说,“您儿子既然为共和国服务……”她说这两句话时,表面上脸色冷冷的,然而却悄悄地睨视着那母子二人,这种目光只有女人和外交官才有。“你们想必害怕舒昂党?”她接着说,“那么有一支卫队总比没有好。我们差不多就是旅途上的伙伴了,和我们一起到马延去吧。”

母子二人迟疑不决,看起来在互相征求对方的意见。

“小姐,”年轻人回答,“我们有非常重要的事情,今天夜里必须到达富热尔市郊,而到现在我们还没有找到马车,我不知道向您承认这一点是否不够谨慎,不过,慷慨是女人的天性,如果信不过您,我就太丢人了。但是,”他接着说,“在把我们自己托付给您之前,我们起码必须知道我们是否能够平安无事地离开您。您是您那支卫队的女王,还是它的奴隶?请原谅我这个水兵心直口快,我实在觉得您的处境不大正常。”

“我们生活在这样一个时代,先生,在这个时代里没有一件事是正常的。所以您可以放心地接受我的邀请,请相信这一点。特别是,”她又说,每个字都说得很重,“一个与政治仇恨无涉的人,她真诚地帮助您,您就无须担心其中有诈。”

“即便如此,旅途也未必安全。”年轻人说,他的眼光里含着诡谲的表情,因而话虽平常,却意味深长。

“您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她带着嘲弄的微笑问道,“我看任何人都不会遇到危险。”

“现在讲话的这个女人和刚才同我眉来眼去的那个女人简直判若二人。”年轻人心想,“瞧她那副腔调!其中必定有鬼。”

正在这时,一声尖厉而响亮的枭鸣划破天空,俨然是一种不祥之兆,那猫头鹰好象是栖息在烟囱上。

“这是什么?”德·韦纳伊小姐说,“我们旅行就要开始了,偏偏没有好兆头。可是,这地方的猫头鹰怎么大白天叫唤?”

她问道,同时做了一个表示惊讶的手势。

“偶尔有这种事。”年轻人冷冷地说。“小姐,”他接着说,“我们也许会给您惹出祸来,您一定这么想吧?所以我们还是不要一起走的好。”

他这几句话说得很平静,也很含蓄,这使德·韦纳伊小姐大为惊讶。

“先生,”她说,态度很不客气,一副贵族派头,“我绝对没有强迫的意思。您请自便,共和国多少还给我们留了一点自由。如果夫人是独行,我就会坚持……”

过道里响起一个军人沉重的脚步声,不一会儿,于洛指挥官皱着眉头走进来。

“请到这儿来,上校①,”德·韦纳伊小姐指着身边的一把椅子说,“谈谈国家大事吧,既然非谈不可。可是您干嘛板着脸?怎么啦?这儿有舒昂党吗?”

①德·韦纳伊小姐在这里故意用旧军衔称呼于洛。

指挥官看见了年轻人,惊讶得张着嘴说不出话来。他细细地打量年轻人,仔细得有点奇怪。

“妈,您再来一块兔肉?小姐,您怎么不吃?”水兵对弗朗西娜说,一边忙着招待客人。

但是,于洛的惊诧,德·韦纳伊小姐关注的神气,这里面都有深文大义,装着看不见是危险的。

“您这是怎么啦,指挥官,难道您认识我?”年轻人突然问道。

“好象是。”共和党人说。

“我也觉得您面熟,我想我在学校见过您。”

“我从来没到什么学校去过,”指挥官粗声粗气地回答,“从什么学校毕业的,你?”

“综合理工学院。”

“哈哈!好,这座营房专在宿舍里培养军人。”指挥官说,他无法抑制对毕业于这座学府的军官的厌恶,“你在什么兵种?”

“海军。”

“哈哈!”于洛狡黠的笑道,“你在海军想必认识许多这个学校的学生了?——从这个学校毕业的,”他的语气变得严峻了,“只有炮兵和工兵军官。”

年轻人却并不慌张。

“因为姓氏的缘故,我是例外。”他回答,“我家祖辈都是水手。”

“噢!”于洛说,“那么请问尊姓,公民?”

“杜·加-圣西尔。”

“你在莫尔塔涅居然脱险了?”

“啊!我儿子差一点丢了命,”杜·加夫人立刻说,“两粒子弹打在……”

“有证件吗?”于洛说,并不听那母亲说什么。

“您想看吗?”青年水手不客气地问,狡黠的蓝眼睛在于洛和德·韦纳伊小姐两张阴沉的脸上扫来扫去。

“你小子乳臭未干,就想耍弄我,敢情!赶快,把证件拿出来,否则就跟我走!”

“嗬,嗬,好样的,我又不是傻瓜。我凭什么给你证件!你是什么人?”

“地区指挥官。”于洛回答。

“哟!这么说情况更严重了,我可能持枪拒捕呢。”他把一杯波尔多葡萄酒递到司令官面前。

“我不渴。”于洛说,“快,少废话,你的证件。”

正在这时,大街上传来武器碰撞声和三、五个士兵的脚步声,于洛走到窗前,脸上浮现满意的神色,德·韦纳伊小姐见了,身子一哆嗦。这显然是一种关切的表示,前一阵子年轻人的脸上可是既冷漠又矜持。他往上衣口袋里掏了一阵,抽出一个漂亮的皮夹子,把证件递给司令官,于洛慢慢地读着,同时不断拿通行证上的相貌特征与可疑旅客的面容相比较。就在于洛检查证件时,又响起猫头鹰的啼叫,不过,这一次不难听出,分明是一个人的声音模仿的。指挥官带着嘲笑的神色把证件还给年轻人。

“证件倒不假,”他对年轻人说,“不过,还是必须跟我到区里走一趟。我可不喜欢这套花招!”

“您为什么带他到区里去?”德·韦纳伊小姐问,她的声音都变了。

“小姑娘,”指挥官回答,同时做了一个习惯性的鬼脸,“这与您不相干。”

德·韦纳伊小姐被老军人说话的腔调和措词激怒了,更叫她恼火的是当着一个喜欢她的男人的面,竟突然遭到这样的侮辱,她站起来,一下子改变了保持到现在的天真、温顺的态度,她脸色发红,眼睛放出光来。

“请问,这位年轻人是否满足了法律的全部要求?”她大声说,语气虽然平和,但是声音却在颤抖。

“表面上是这样。”于洛讥讽地回答。

“那好,我认为您就应该让他得到表面上的安静。”她说,“您是不是怕他跑了?您会把他和我一起护送到马延的,他和他母亲都坐我们的邮车。不用多嘴,我愿意。怎么,还有什么?”她见于洛又微微地做了一个鬼脸,“您还在怀疑他?”

“我想还有一点。”

“您想干什么?”

“没什么,顶多是用一粒小铅丸给他清醒清醒头脑。这家伙胆子贼大。”司令官用嘲笑的口吻说。

“您是开玩笑吧,上校?”德·韦纳伊小姐喊道。

“走吧,伙计,”司令官朝水手摆了一下头,“走吧,快一点!”

德·韦纳伊小姐见于洛不理睬她,反倒平静下来,脸上泛起微笑。

“不要动。”她对年轻人说,用一个庄严的手势护着他。

“啊!这女人。”水手凑近母亲的耳朵说,母亲蹙起眉头。

巴黎姑娘很恼火,而且心里产生的各种感情都遭到了打击,这使她脸上显示出另外一种美。弗朗西娜、杜·加夫人和她的儿子这时候都已经站起来。德·韦纳伊小姐抢身站到他们和面带微笑的指挥官中间,迅速解开外衣上的两根短带。她象所有自尊心受到伤害的女人一样盲目行动,掏出一封信,气冲冲地举到指挥官面前,仿佛一个孩子急着要玩别人送他的玩具,她得意地、或者说急不可耐地要运用自己的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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