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杜尔果(1727—1781),经济学家,一七七四年出任财政总监,试图进行社会经济改革。

②一种旧式马车。

“您怎么会认为这里会出现舒昂党?”车夫说,“刚才埃尔内的人对我说了,于洛指挥官还没离开富热尔呢。”

“得啦,朋友,”客人中年纪最小的那位说,“你顶多赔上你这辆破车!你要是跟我一样身上装着三百埃居,大家又都知道你是个革命党,那你就不会这样稳坐钓鱼台了。”

“不管怎么说,您是够饶舌的。”车夫摇着头说。

“可谓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另一个客人说。

这个客人一身黑衣黑裤,约摸四十岁光景,大概是附近的一个神甫。双下巴,红润的皮肤是僧侣们特有的。他生得又胖又矮,可是每次上车下车,倒显得很灵活。

“你们是舒昂党不成?”有三百埃居的汉子喊道,他披一件厚厚的羊皮袄,里面是一条上等呢料的裤子,一件清清爽爽的外衣,看起来是殷实的庄户人。“圣罗伯斯比尔在上,我起誓没有人会好好招待你们。”

说罢,他把眼光在车夫和神甫身上转来转去,同时叫他们看他挂在腰间的两支手枪。

“布列塔尼人可不怕这个,”神甫轻蔑地说,“再说,我们是想要您的钱的样子吗?”

每一次讲到钱这个字,车夫就不吭声了,神甫是个精明人,他怀疑革命党身上根本就没钱,带钱的倒可能是车夫。

“你今天有货吗,库皮欧?”神甫问。

“居丹先生,我差不多是空手。”车夫回答。

居丹神甫一直注意观察革命党和库皮欧的脸色。库皮欧答话时,两个人的脸上都毫无表情。

“算你走运。”革命党说,“这样万一有事,我就可以照我自己的办法保住我的钱了。”

如此斩钉截铁地要求自行其是,这使库皮欧很反感,他粗暴地说:“在我的车上我是主人,只要是我赶车,你们坐车……”

“你是革命党还是舒昂党?”不容他讲完,那汉子便打断了他。

“什么都不是。”库尔欧回答,“我是车夫,还有,我是布列塔尼人。所以,我不怕蓝军,也不怕绅士老爷。”

“你是说强盗老爷吧。”革命党讥讽地说。

“他们不过是把别人抢走的东西夺回来。”神甫激动地说。

两个客人四目相对,如果允许借用一句俗话说,好象要把对方眼珠子抠下来。车的后座上还有一位客人,这边言语冲撞起来,他却紧闭双唇,一言不发。车夫、革命党,甚至居丹全都没有注意这个沉默的客人。他是那种性情孤僻的旅客,这种人在一辆车上,就象一头被捆住四蹄,任人把他拉到附近市场去的牛。这种人一上车便一屁股坐在他们的合法座位上,然后便呼呼大睡,对左右邻人的肩头不表示任何一点人之常情的尊重。革命党、居丹、车夫三个人任这客人去做他的美梦,因为看他木雕泥塑般的面孔,便知道他的一生都用来丈量他的布,全部脑筋都用来谋算怎样把布卖得比正常价格高一点了。这客人又粗又矬,蜷缩在旮旯里,时不时睁开一双蓝得象瓷器似的小眼睛,当这边三个人争论的时候,他的眼光在他们身上溜来溜去,流露出恐惧、困惑和猜疑。但是看起来他只害怕这两个旅途的伙伴,对舒昂党倒无所谓。当他把眼光投向车夫时,这两人的神态好象是共济会员①。这时,佩勒里纳那边响起了枪声。库皮欧吓了一跳,把车停下来。

①共济会,最早产生于手工业者阶层的秘密团体,类似于我国过去的帮会,凭暗语、暗号相联系。

“啊!啊!”那僧侣说,他好象很在行,“这是真的打起来了,人很多。”

“倒霉的是,居丹神甫,不知道谁打赢。”库皮欧大声说。

这一次,四个人的脸一同显出不安的神色。

“我们把车拉到那边的小旅店里,”革命党说,“把车藏在那里,等知道谁打赢了再说。”

库皮欧觉得这确实是个稳妥的办法,便把车赶进了旅店的院子。革命党帮助车夫把车藏在柴禾堆后面,从外边完全看不出来。被认为是本堂神甫的那个客人找到一次机会对库皮欧低声说:“他果真带了钱?”

“哼,居丹先生,假如他带的钱进了您大人的腰包,您也不会觉得沉甸甸的。”

共和派的部队急于赶到埃尔内,从小旅店前经过,没有进去。居丹和旅店老板心里好奇,两人走到院门口张望。突然,肥胖的僧侣向队伍后面的一个士兵跑去。

“是你呀,居丹!”他嚷起来,“你这个死心眼,竟跟蓝军在一起。我的孩子,你真想跟他们走?”

“是的,叔叔,”班长回答,“我起过誓,坚决保卫法兰西。”

“可怜虫,你会失去灵魂的!”叔叔说,他竭力想在侄子的心里唤醒在所有布列塔尼人心里都是十分强烈的宗教感情。

“叔叔,假如国王亲自指挥他的部队,我就不认为……”

“傻瓜,谁和你谈国王来着?你的共和国修寺院么?把什么都毁了。你能有什么出息?留下来和我们在一起吧,我们迟早是要赢的。你能当上高等法院的参事。①”

“法院?……”居丹用嘲弄的口吻说,“再见了,叔叔。”

“你会连三个路易②的子儿也没有的。”叔叔气冲冲地说,“我取消你的继承权!”

①大革命前,法国除以国王为首的巴黎高等法院外,在各大行政区首府设有权力大致相同的十三个高等法院。参事的地位很高。

②当时“路易”这个货币单位已被取消,旧法院(Parlement)也已撤销,居丹神甫用这些词,表明了他的守旧立场,所以侄子觉得好笑。

“谢谢了。”共和党人说。

叔侄二人分了手。这支小部队经过的时候,搭车的革命党给库皮欧斟了几杯果酒,库皮欧的脑子里象起了一层雾,浑浑沌沌的。但是,当老板打听出战斗的结果,过来告诉他们蓝军打赢了时,他一下子醒过来,心里很高兴。库皮欧赶车上了路,不一会儿就进入了佩勒里纳河谷,不论从曼恩高地还是从布列塔尼高地都可以清楚地看到这辆车,好似风暴过后在浪头上飘浮的海船的残骸。

蓝军从一面山坡爬上山顶,从山顶上还可以望见远处的佩勒里纳山。于洛掉过头,看看舒昂党人是不是还呆在山上。

在阳光下,舒昂党的枪筒熠熠闪光,从于洛这里看去仿佛一个个光点。于洛最后向河谷望了一眼,可是就在他要把目光转向埃尔内河谷时,他似乎发现了库皮欧的车。

“那不是马延的邮车么?”他问两个朋友。

两个军官纵目望去,清楚地认出了陈旧的杜尔果。

“怎么回事,”于洛说,“刚才我们怎么没碰上?”

他们默然相视。

“这又是一个谜!”司令官喊道,“不过,我开始明白实情了。”

这时候,土行者也发现了杜尔果,他指给伙伴们看,他们齐声欢呼,喊声把年轻的夫人从沉思中惊醒。这不知姓名的女人往前走了几步,望见邮车正向佩勒里纳山后驶来,速度快得叫人担心。不大一会儿可怜的杜尔果驶上了高地。刚才重又隐蔽起来的舒昂党此时一跃而起,急不可待地扑向他们的猎物。

车上那个哑巴似的客人一下子滑到车斗的最后面,全身蜷成一团,想装成一个包袱的模样。

“来吧!”库皮欧高坐在他的座位上,指着那个庄户人说,“你们要找的革命党就在这儿,他身上有钱,满满一口袋!”

对他的话,舒昂党人报以哄笑,他们嚷道:“面包贼;面包贼,面包贼!”

面包贼自己也跟着喊,象是回声。在一片哄笑中,库皮欧满面羞愧地从座上跳下来。当赫赫有名、人称面包贼的西卜搀着他的同座下车时,人群里发出充满敬意的低语。

“是居丹神甫!”几个汉子叫起来。

一听到这个可敬的名字,所有的人都摘掉帽子,纷纷向神甫跪下,求他为自己祝福。神甫严肃地履行他的职责。

“他能骗过圣彼得,偷到他的天堂钥匙①。”神甫拍着面包贼的肩膀说,“要不是他,蓝军就把我们截住了。”

①圣彼得负责看守天堂的大门。

居丹神甫正说着,却瞥见了那个年轻女子,他便同她走到一旁,两人谈起来。这时,土行者已经麻利地打开邮车的箱子,兴高采烈地举起一只口袋给大家看,口袋的外形说明里面装满了金币。转眼之间,钱就分完了,每个舒昂党都得到一份,分得非常精确,再细小的争执也不会发生。然后,他走到年轻女子和神甫面前,把大约六千法郎的金币送给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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