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是维特雷的加尔党,”富热尔人说,“他们是去和下诺曼底的加尔党汇合。”

“你叫什么名字,公民?”于洛问。

“居丹,指挥官。”

“好的,居丹,我任命你当班长,率领你那班城里人。我看你是条好汉,就给我从你的同伴中挑选一个人派到富热尔去吧。你就留在我左右。先和你那些新兵到刚被这伙强盗打死在路上的可怜的士兵身上寻些枪枝、弹药、衣服。你们总不能呆在这里挨枪子而不还手啊。”

富热尔人都很勇敢地去拣死人的东西,为了掩护他们,士兵们一齐向树林开火。这一排枪打得很猛,富热尔人得了东西回来,一个也没少。

“这些布列塔尼人,”于洛对吉拉尔说,“能成为出色的士兵,只要他们能吃惯军队的大锅饭。”

居丹派出的人沿着左边树林中的一条羊肠小道跑走了。

士兵们检查了枪枝,做好战斗准备。指挥官在他们面前巡视了一遍,脸上挂着笑容。他和两个军官站到离队伍几步远的最前方,沉着地等待舒昂党人发起进攻。又是一片沉寂,但是持续的时间不长。衣着和逃走的壮丁一模一样的三百多舒昂党人从右边的林子乱哄哄地涌出来,发出一片名副其实的鬼哭狼嗥,把势单力薄的蓝军的去路完全堵死了。于洛把士兵分成相等的两队,每一队前面排十个人。在两队之间,他放上仓促武装起来的十二个新兵,他自己站在排头。这支小队伍的两翼各有二十五个士兵保护,分别在吉拉尔和麦尔勒的指挥下向道路的两侧迂回。两个军官必须在适当的时机向舒昂党人的侧翼发起攻击,阻止他们拉开。拉开这句方言的意思是说那些农民在地里散开,各自选择安全地形向蓝军开火。一旦出现这样的情况,共和军就对敌人无可奈何了。

指挥官以他在这种情况下特有的果断把队伍调拨得当,他的信心随着他的部署传达给了全体士兵。他们默默地向舒昂党人逼过去。双方的队伍面对面地前进,几分钟后,抵着枪口开了火,彼此都有死伤。这时候,共和军的两翼由于完全没有遭遇舒昂党的抵挡,已经逼近舒昂党人的侧面,他们发出密集猛烈的射击,打死许多匪徒,引起敌人的混乱。这一次打击使双方在数量上接近均势。但是,舒昂党人生性慓悍,坚韧顽强,他们稳住阵脚,丝毫没有因伤亡而动摇,他们从四面合拢,力图把排列有序的一小片黑压压的蓝军包围住。蓝军被压到很小的一块阵地里,仿佛一群工蜂中央的蜂王。一场恶战爆发了。射击声稀落了,代之而起的是白刃战兵器猛烈的撞击声,这是肉体与肉体的拼搏,双方在勇气上难分雌雄,决定胜负就看数量了。幸亏麦尔勒和吉拉尔指挥的两翼从斜刺里放出两三排枪,消灭了后路的敌人,不然舒昂党肯定要占上风。两翼的蓝军要是原地不动,继续这样灵活地向凶恶的敌人射击,那就好了,可是他们看到勇敢的连队被王室猎手们团团围住,情势危急,便都按捺不住,纷纷挺起刺刀,发疯似地向路上扑过去,这样,一时间双方就更加难分高低了。双方的士兵都发了狂,愤怒和严酷的党派对立更给双方的情绪火上加油,使这场战斗变得分外残忍。每个人都努力防卫自己,因此谁也不吭一声。那场面犹如死亡一样阴惨,一样冷酷。在这死一样的静寂中,透过兵刃的撞击与沙土在脚下发出的咯吱声可以听到重伤和垂危的人倒在地上发出无力而痛苦的呻吟。在共和军这边,指挥官全神贯注地指挥作战,十二个新兵拼命地保护着他。士兵们见他们如此骁勇,三三两两地向他们发出欢呼:“新来的,好样的!”

头脑冷静,把一切都看在眼里的于洛很快就发现舒昂党中有一个人,和他一样被一群精兵簇拥着。这个人无疑是舒昂党的头领。他觉得应该把这个军官的面目记住,但是他几次努力,却总是看不清对方的脸,因为战场上晃动的红帽和大檐帽总是挡住他的视线。他只看见土行者站在那将军身旁,扯着嘶哑的嗓子重复将军的命令,手中那杆枪也一直没闲着。

几次努力都没有成功,指挥官终于忍耐不住,他抽出佩剑,带着新兵们朝舒昂党阵地中心冲过去,这疯也似的冲击打开了一道缺口,于洛已经看见了这个头领,可惜的是他的面部被一顶钉着白帽徽的毡帽完全挡住。但是,共和军勇猛的冲击令头领骇然,他不禁往后退了一步,同时猛然掀开了自己的毡帽。于洛借此机会仓促地记下了他主要特征。这个年轻的头领,照于洛看来最多二十五岁,穿着一件绿呢猎装。白色的腰带上挂着几支手枪。大皮鞋上也和其他舒昂党一样钉着铁掌。齐膝的猎人护腿和粗斜纹布套裤正好相接。这便是他的全套服装。此人中等身材,看上去很匀称,很灵活。他见蓝军居然打到他眼皮底下,勃然大怒,便扔掉毡帽,竟迎着蓝军冲过去。土行者和几个舒昂党慌忙把他围住。从年轻人周围这些脑袋的夹缝中望去,于洛似乎看见敞开的外套上挂着红色绶带①。这个当时已经被人完全遗忘的王室勋饰吸引住他的目光,但是他立刻把目光转向那个人的脸。他来不及细看,因为战场上的形势瞬息万变,他必须掌握部队的变化,指挥部队安然脱险。他仅仅注意到那人眼睛很亮,眼睛的颜色却没记住;金头发,相貌秀丽,由于日晒,脸色微黑。不过,有一点他印象很深,就是那人赤裸的脖子很白,被脖子底下胡乱结住的松散的黑领结一衬,更是白得刺眼。年轻的头领神情慷慨激昂,象个军人,不过是那种希望使战斗具有传统诗意的军人。他戴着手套,拿一把剑在空中挥舞,在阳光下寒光闪闪。这流亡者举止既儒雅,又坚定,情绪激昂而不失分寸,加之年轻倜傥,气度不凡,完全是一副法兰西名门贵族的模样。几步开外的于洛同他形成鲜明的对比。这位老兵代表了他为之奋斗的共和国坚强的、生气勃勃的形象。他那严峻的面容,红卷边已经磨损的蓝军服和吊在肩后的发黑的肩章,生动地表现了共和国的性格,说明了共和国的需要。

①红绶带即大十字勋章。

于洛把年轻人潇洒的风度和脸上的神情看在眼里,他大吼一声,想冲到他面前:“来呀,歌剧院跳舞的,上来让我给你点儿颜色瞧瞧。”

王党的头领被暂时的失利激怒了,他挺身向前,要决一死战。手下人见他身先士卒,便一齐向蓝军扑去。突然,一个柔和而清亮的嗓音盖住了厮杀声:“圣莱斯居尔①就死在这里!此时不为他报仇更待何时?”

①莱斯居尔(1766—1793),旺代叛匪的将领,战死在艾尔内和佩勒里纳之间的贝纳尔迪埃村。

这两句话就象有什么魔力,舒昂党人个个疯也似地拼力争先,共和军的士兵几乎要招架不住了,不过他们的战斗队形没有被冲散。

“这头头要不是个年轻人,”于洛一边步步后退,一边暗想,“我们是不会遭到这样的进攻的。过去何曾见过舒昂党摆开阵势干?不过也好,免得人家象杀狗似地把我们一路杀过去。”这么想着,他便憋足了力气高声呼喊,声音在林子里久久回荡:“冲上去,杀呀,弟兄们!我们还能让这群强盗耍了吗?”

这里,我们用来代替粗卤的指挥官原话的只是一个不太有力的同义词,不过,凡是老兵都知道真正用的是什么词,这个词大兵的味道当然更足一些。

“吉拉尔,麦尔勒,”指挥官说,“把你们的人集合起来,组成战斗队形,撤到后面,向这群狗日的开火,别跟他们拖下去。”

于洛的命令很难执行,因为年轻的头领听见了对手的话,他叫道:“奥莱的圣安娜在上,别放走他们,汉子们,快散开。”

麦尔勒和吉拉尔率领的两翼脱离了打得难解难分的战场,可是每支队伍后面都有数量上远远占优势的舒昂党匪徒穷追不舍。披着老羊皮袄的匪徒把麦尔勒和吉拉尔的士兵团团围住,又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狼嗥一般的吼叫。

“咋唬什么,先生们,杀人还是安静点好。”飞毛腿喊道。

这句玩笑鼓起了蓝军的勇气。现在,在佩勒里纳山顶上,共和军不再是在一个点上作战,而是在三个点上拼杀,往日里幽静的空谷如今回响着密集的枪声。双方究竟谁胜谁负在几小时之内还难以预料,最终都可能因伤亡过重而不得不偃旗息鼓。蓝军和舒昂党真可谓是棋逢对手,双方都打红了眼。正在这时,远远隐约传来鼓声,从声音的方向判断,击鼓的部队大概正穿越库埃斯农河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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