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科特罗四兄弟为:冉(1757—1794)、弗朗索瓦(1762—1794)、皮埃尔(1756—1794)、勒内(?—1846)。其中冉·科特罗的绰号是冉·舒昂(JeanChouan),舒昂党的名称即由此而来。

那时候,在美丽的山谷里,缀满鲜花的树篱掩藏着伏兵,每一块田地都成了堡垒,每一株树下都布了陷阱,每一棵老柳树的空树干里都设下了圈套。真是无处不沙场。路角有几支步枪在等着蓝军,年轻姑娘笑吟吟地把他们引入火力圈,她们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伤天害理的地方;她们的父兄去朝圣时,她们也跟了去,向着被虫蛀了的木头圣母像祈求计谋和宽恕。愚昧女人的宗教,或者不如说她们的拜物狂热可以使她们犯下谋杀罪而无需悔恨。因此,战争一旦点了火,这地方的一切都包含着危险:不论有声音还是沉寂,不论是宽容还是恐怖,不论是住宅还是大路。反叛行为中包含着信念。这是一帮为上帝和国王效力的野蛮人,使用的手段和莫希干人打仗的方法一样。不过,为了给这场斗争描绘一幅从各方面来说都是精确真实的图画,历史学家必须补充说明,在奥什和平协议①签订之后,整个地区又变得和睦而友好,头一天还是兵戎相见的家庭,第二天却平平安安同桌用餐了。

当于洛从土行者的山羊皮筒猜破了舒昂党的诡计的时候,他深信奥什以其才干建立的太平局面气数已尽,维持下去是不可能的了。经过三年的平静,再度爆发的战争可能会更加残酷。热月九日②以后温和下来的革命可能会恢复恐怖面目,这种面目曾使革命遭到有识之士的唾弃。英国的金钱象往常一样在法国的混乱局势中推波助澜。共和国被无异于它的保护神的年轻的拿破仑抛弃了③,看起来已无力对付四面的敌人。而且最凶残的敌人要到最后才登台呢。千百次小骚乱预示国内战争的爆发。如果舒昂党人阴谋向这支强大的卫队发动进攻,那么战争的局势就相当严重了。当于洛认为土行者的出现说明敌军已经巧妙地埋伏下来的时候,他的头脑里立刻产生了上面这些想法——当然远不及写在这里的这般简单明了;因为只有他才预先知道局势严重这个秘密。

①奥什在一七九六年七月十五日与西部叛军缔结和平协议。

②指一七九四年热月九日(七月二十七日)结束雅各宾专政的政变。

③当时拿破仑正率部远征埃及。

在上文那幕场景的最后,指挥官向吉拉尔说了一句预言式的话,紧接着便是一阵沉默。于洛在沉默中冷静下来,刚才这个老兵简直有些不知所措了。一想到他已经被一场大概食人生番也会望而却步的残酷恐怖的战争所包围,他的额角不禁布上了乌云。他的两个朋友麦尔勒上尉和吉拉尔副队长纳闷上司的脸上为什么有些惊慌,他们觉得这是件新鲜事。他们仔细打量坐在路边啃饼的土行者,但是看不出这个象牲口一样进食的人和勇敢的指挥官心中的不安有什么关系。但是,于洛的脸转眼间又开朗了,他为灾难深重的共和国忧伤,可是同时,能够为共和国作战,他又很兴奋。他很得意地想,他绝不会中舒昂党人的诡计,别看这家伙阴险狡诈,他照样能揭穿他,舒昂党人派这家伙来,倒是看得起他于洛哩。在打定主意之前,他先仔细观察舒昂党人据以发动攻击的地形。只见脚下的路伸进一个隘口。隘口不算深,然而两旁树林茂密,好几条小路在那里汇合。他的两道黑色的浓眉紧锁,声音低沉而激动地对两个朋友说:“我们钻进了一个奇怪的马蜂窝。”

“您到底担心什么?”吉拉尔问。

“担心?……”司令官说:“嗯,是担心。我一直担心刚拐过森林没听见喊‘什么人’,就被象只狗似地撂倒了。”

“得啦!”麦尔勒笑道,“‘什么人’也是骗人的把戏。”

“我们真有危险?”吉拉尔问,他刚才看到于洛惊慌不安感到诧异,现在又为他立刻镇定下来感到奇怪。

“嘘!”司令说,“我们落在狼嘴里了,黑得象井底,真得点蜡烛哩。我们占据了这面山坡上的制高点,真是万幸!”他用了一个有力的字眼来形容这个山包,接着说,“总有水落石出的时候。”他把两个军官拽到身边,团团围住土行者;加尔人假装感到自己讨人嫌,呼地一下站起来。“别动,你这无赖!”

于洛喊道,同时推了他一把,加尔人一屁股又跌坐在山坡上。

从这时候起,于洛不停地打量这个若无其事的布列塔尼人。

“朋友们,”他压低嗓门对两个军官说,“该告诉你们了,人家已经从那边冲进来了。国民议会里吵得不可开交,接着督政府又来拆我们的台,督政府的巨头,或者说木偶,这样说更有法国味,又失去了一只臂膀。贝纳多特①不干了。”

“谁接替他?”吉拉尔忙问。

“米莱-缪罗②,一个旧贵族。他们偏偏在这个时候犹豫不决。英国人的火箭已经射到了海岸,旺代和舒昂党的龟孙子们都动起来了,操纵这群傀儡的人钻了我们失利的空子。”

“糟糕!”麦尔勒说。

“我们的军队四面受敌。”于洛的嗓门越压越低,“舒昂党人已经拦截过两次邮件,我能收到给我的急件和最新的命令,全靠贝纳多特离任前派的特快驿车。有朋友写信把失败的情况悄悄告诉了我,真亏了他们。富歇③发现暴君路易十八已经按照在巴黎的内奸的意见,给国内的乱党派来一个首领。有人怀疑巴拉斯①背叛了共和国。总而言之,皮特②和那伙王公已经把一个旧贵族派到这里,此人精力充沛,才智过人,他到这里来是企图联合旺代和舒昂党的力量,把共和国的军队消灭掉。我们的这位同仁已经在莫尔比昂登陆,我第一个得知这个消息,并已转告巴黎那些机灵鬼。此人自称好汉。这些畜生,”他指着土行者说,“都起一些鬼名字,正派的法国人叫这样的名字会感到恶心。这个人已经到了这个地区。这个舒昂党人的出现告诉了我,”他又指指土行者,“这个人就在我们背后。不过,生姜还是老的辣。你们帮我把这群刺儿头赶进笼子,越快越好。这个旧贵族从伦敦到这里来,说是要给我们拍拍帽子上的灰土,我要是象笨鸟一样被他逮住,那真成了三岁的毛孩子了。”

①贝纳多特(1763—1844),一七九九年七月二日至九月十四日任督政府国防部长。

②米莱-缪罗(1756—1825),曾两次出任督政府国防部长,按小说故事的时间,此时离任的是米莱-缪罗,由杜布瓦-克朗赛接任。

③富歇(1759—1820),政客,当时任督政府警察头子。

①巴拉斯(1755—1829),督政府首脑之一。

②皮特(1759—1806),曾任英国财政大臣,一七八三年出任首相,是法国大革命的主要敌人之一。

两位军官知道上司从不庸人自扰,现在又听到这些严重的机密消息,脸上都显出严肃的神情。军人经过长久锻炼,遇事习惯于多动脑筋,碰到紧急时刻便会有这种态度。吉拉尔的军阶——后来这种军阶被取消了——使他更接近上司,他想同上司搭话,并且打听所有的政治消息,有一些消息上司显然秘而未宣。但是于洛摆了摆手,叫他别说话,于是三个人都朝土行者看。这个舒昂党人看见这三个无论从头脑还是从筋力说都挺可怕的人盯住自己,并没有显出丝毫的紧张。打这样的仗对两个军官是新鲜事,而眼前的事变一开始就带有浪漫色彩,他们的好奇心因而越来越强烈。他们想开几句玩笑,但是,话刚出口,于洛就瞪了他们一眼,对他们说:“老天爷在上!别在火药桶上玩火了,公民们。勇气用得不是地方,就好比用篮子打水。——吉拉尔,”他凑近副手的耳边说,“悄悄靠近这个强盗,他一有可疑的动作,你就用剑给他来个透心凉。我去做准备,如果那些素不相识的家伙想同咱们对话,我们就奉陪到底。”

吉拉尔微微颔首,表示遵命。然后,他凝视着山谷里的风景,这些景致读者已经很熟悉了。他好象是为了更仔细地观察,很随便地在原地踱来踱去,读者可以想到,其意并不在山水之间。土行者呢,他让人觉得他完全不知道吉拉尔的行动对他有危险,他摆弄鞭子的模样象在溪边垂钓那样悠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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