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故的五天鹅侯爵把他历年的积蓄,同他父母亲的积蓄,用来在鲁勒郊区街买了一所气魄极大的宅邸,这所房子构成他的贵族领地的一部分,将来归入数量巨大的长子世袭财产。

侯爵和他的父母平日节约到叫人讨厌的地步,洛朗丝经常为此感到难受,现在才弄明白了。因此,买了这所宅邸以后,原来住在自己领地里为子女们攒钱的侯爵夫人,便经常到巴黎来过冬,尤其是因为女儿贝尔特和儿子保罗已经到了需要在巴黎受教育的年龄。五天鹅夫人很少到交际场所。她的丈夫不会不知道她心里的遗恨,可是他以最巧妙的温情体贴来对待她,到死的时候在世界上只爱过她一个人。他这颗高贵的心,在一段时期中没有被人觉察,到了最后几年,宽厚的五天鹅小姐就以同样热烈的爱情来回报它,终于使这位丈夫感到十分幸福。现在洛朗丝主要是享受家庭的乐趣。巴黎没有别的女人象她那样被朋友热爱和尊敬。能够到她家里作客就是一种荣誉。她为人温柔、宽容、聪明,尤其是质朴无华,很能得社会优秀分子的欢心,纵使她的神态举止都带着哀伤的烙印,她也能吸引他们到她家里来。他们每个人都象是这个坚强女人的支持者,也许正是这种隐秘的支持才能解释她的友谊的吸引力。她的一生在青年时期是十分痛苦的,到了晚年却过得美好而宁静。人人都知道她过去的惨痛经历。她家有一幅肖像画是罗贝尔·勒费弗尔的作品,自从米许死后就成为客厅里主要的和阴郁的装饰品。从来没有人问过这幅肖像的来历。洛朗丝的容貌,仿佛好不容易才成熟的果子。她的历尽沧桑的前额,如今已经带上一种宗教气息的傲气。

侯爵夫人的家产,由于赔偿法案①的补贴,上升到年收入二十万法郎,她丈夫的俸禄还不算在内。洛朗丝又继承了西默兹家族的遗产二百一十万法郎。从此以后,她每年花掉十万法郎,其余的钱积蓄起来准备作为贝尔特的嫁妆。

①王政复辟时期查理十世登基以后,制订法律,以十亿费用赔偿贵族们在革命时期的损失。

贝尔特长得同她母亲一模一样,可是没有她母亲那种英勇好斗的气魄,只象她母亲那样精细、聪明。她母亲带点伤感地说她女儿“更女人气一些”。侯爵夫人要她的女儿满了二十岁以后才结婚。奥特塞尔老头很精明地为她经管家产,在一八三〇年公债跌价的时候投资到地产里,因而到一八三三年贝尔特满二十岁的时候,她的陪嫁已经达到大约八万法郎的年收入。

大约在这段时期里,卡迪央王妃想为她的儿子德·摩弗里纽斯公爵找一门亲事,近几个月来就叫她的儿子到五天鹅侯爵夫人家殷勤走动。乔治·德·摩弗里纽斯公爵每周有三天在侯爵夫人家吃晚饭,陪伴她们母女两人到意大利歌剧院看戏,她们在布洛涅森林里散步的时候,他就在她们的马车旁边跃马盘旋。圣日耳曼区上流社会的人都认为乔治显然爱上了贝尔特。只不过谁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五天鹅夫人有意让她的女儿先当上公爵夫人,然后成为王妃呢,还是王妃想为她的儿子弄一大笔陪嫁;到底是这位出名的狄安娜①去迎合外省的贵族呢,还是外省的贵族被卡迪央夫人的盛名、她的爱好和她的穷奢极欲的生活吓坏了。为着不致影响儿子的前途,王妃变得虔诚起来,她把自己的私生活同外界隔绝,躲在日内瓦的一所别墅里度过夏天。

①狄安娜是卡迪央王妃的闺名。

一天晚上,卡迪央王妃家里有德·埃斯巴侯爵夫人和首相德·玛赛在作客;对于德·玛赛这位旧情人,她是最后一次同他见面了,因为第二年他就死了。其余的客人还有拉斯蒂涅,他是德·玛赛内阁的副国务秘书,还有两位大使,两位贵族院的著名演说家,德·勒农库和德·纳瓦兰两位老公爵,德·旺德奈斯伯爵和他年轻的妻子,以及德·阿泰兹。这些人凑在一起显得相当古怪,原因也很容易解释:事关从首相那里为德·卡迪央亲王弄一张通行证。德·玛赛自己不想承担发证的责任,跑来告诉王妃说这件事已交给可靠的人去办。一个老政客这天晚上大概会给他们带来一个解决办法。仆人通报五天鹅侯爵夫人和她的小姐到。洛朗丝在原则问题上是不肯让步的,她看见两院中拥护波旁王室长系的著名代表人物,居然在听她只肯称之为奥尔良公爵阁下的那个人①的首相说话,而且一起谈谈笑笑,她感到的不是惊异,而是极端反感。德·玛赛却象快要熄灭的油灯一样,发出最后耀眼的光芒。他很愿意在这里暂时忘记一下政治上的种种忧虑。五天鹅侯爵夫人可以容忍德·玛赛,就象奥地利宫廷容忍圣奥莱尔②一样,只要把德·玛赛视为上流社会人物,就会忘记他的首相身分了。可是等到她听见仆人通报德·贡德维尔伯爵到的时候,她就猛地站起身来,仿佛她的坐椅是块烧红的铁一般。

①指路易-菲力浦国王,他不是波旁王室的正统嫡系子孙。

②圣奥莱尔伯爵(1778—1854),法国外交家,曾当过拿破仑的侍从,后历任驻罗马、维也纳、伦敦大使,奥国因他当过拿破仑的侍从而对他不满。

“再见,夫人,”她冷冷地对王妃说。

她同贝尔特走了出去,选好走路的方向,避免同她的仇人相遇。

“你也许把乔治的亲事给闹吹了,”王妃低声对德·玛赛说。

马兰,这位过去从阿尔西来的小帮办,前人民代表,前热月党议员,前法案评议委员会委员,前参议员,前帝国伯爵和上议员,前路易十八贵族院议员,新任的七月王朝贵族院议员,向美貌的卡迪央王妃毕恭毕敬地行了一个礼。

“不要再害怕了,漂亮的夫人,我们不再向亲王们开战了,”他边说边坐在她身边。

马兰得到路易十八的重视,他的丰富经验对路易十八不是没有用的。他为推翻德卡兹①出了很大的力,也给了维莱勒②很多忠告。查理十世对他很冷淡,他也受到塔莱朗的敌视。自从一七八九年以来,这已经是他当官任职的第十二届政府了,他那时候十分得宠,可是毫无疑问他也会象背叛其他政府一样背叛这届政府的。近十五个月来,他同我国最有名的外交家塔莱朗断绝了长达三十六年的友谊。就是在那天晚上,他又讽刺了这位外交家一下,他说:

“你们知道他为什么反对德·波尔多公爵③吗?……因为这位申请继承王位的人年纪太轻了……”

①德卡兹(1780—1860),路易十八的首相,政见比较开明,为极端保王派所推翻。

②维莱勒(1773—1854),曾任查理十世的首相,极端保王派分子。

③一八三〇年七月革命中,查理十世在大势已去的情况下,让位给他的孙子波尔多公爵,当时这位公爵只有九岁,结果王位被银行家所拥护的路易-菲力浦夺去。

拉斯蒂涅当时就回答他一句:“你这是给了年轻人一个非常奇特的忠告。”

德·玛赛,自从王妃低声同他说了那句话以后,就一直在凝神思索,没有注意到这几句玩笑。他阴郁地凝视着贡德维尔,很明显是想等老头子走后他好说话,老头子通常是很早就上床睡觉的。在座的客人眼看着五天鹅夫人走了出去,理由尽人皆知,也模仿德·玛赛的样子,沉默不语。贡德维尔没有认出洛朗丝,不知道为什么大伙儿全都不说话;可是他在生意场和政界厮混的时间相当长,富有经验,颇知进退,何况他又是聪明人,于是认为自己在这里不受欢迎,告辞走了。

德·玛赛站在壁炉旁边,凝视着这位七十岁的老人慢慢走了出去,他脸上的表情叫人猜得出他在考虑重大的事情。

“我错了,夫人,我事先没有把这个为你办事的中间人的名字告诉你,”首相听见马车已经在门外启动,终于开口说话了,“可是我要补偿我的过失,我要告诉你同五天鹅家族和解的方法。这件事说来话长,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古老得象亨利四世之死一样,我们关起门来说吧,尽管格言剧里有相反的描述,这件事的确同历史上许多悲剧一样,是最无人知晓的。我敢向你保证,即使这件事同五天鹅侯爵夫人没有关系,她也一定很想知道其中底细。总之,这件事弄清楚了我们近代史上的一个章节,就是圣贝尔纳山①的那一章节。两位大使会看到,在老谋深算方面,我们今天的政治家远远不及讲权术、不择手段的政客,那些政客在一七九三年被人民的浪潮抬到了风暴的上面,其中有几个,就象诗歌里所说的一样,找到了避风港。在今天的法国要成为一个象样的人物,必须在那时候的暴风雨中翻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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