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耶拿是德国的一个城市,一八〇六年拿破仑在此大败普鲁士军。

②欧洲人认为“十三”是个不祥的数字。

“那是萨勒河,”兵士回答,同时指给她看对岸集结的大群大群普鲁士军队。

夜降临了,洛朗丝看见周围点起了营火,武器的亮光在闪耀。老侯爵以骑士的无畏精神,亲自爬上驾驶台,坐在他的新听差旁边,赶着两匹昨天刚买到的好马。老头子知道,到了战场上就没法找到车夫和马匹了。所有兵士见到这辆大胆的马车都惊讶不已。突然间部队宪兵队里的一个宪兵策马飞奔前来,拦住马车,向侯爵喝道:

“你是什么人?到哪里去?你要干什么?”

“我要觐见皇上,”德·夏尔热伯夫侯爵说,“我有一封大臣们给迪罗克大元帅的紧急要件。”

“好吧,可是你们不能在这儿停留,”宪兵说。

五天鹅小姐和侯爵不得不停留在这儿,尤其是因为当时天已黑了。

“这是什么地方?”五天鹅小姐看见有两个军官走过来就拦住他们问道;这两个军官的制服被他们披着的呢大衣遮盖住。

“你们已经到了法兰西先头部队的前沿,女士,”其中一个军官回答,“可是你们在这儿不能停留,因为如果敌人移动,我们的大炮一开火,你们就会落在两面炮火夹攻之中。”

“是吗!”她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

在她说“是吗!”的当儿,另一个军官说:

“这个女人怎么会到这儿来的?”

“我们在等回音,”她回答,“一个宪兵已经去通知迪罗克先生,求他运用他的力量设法帮助我们觐见皇上。”

“觐见皇上?……”第一个军官又说,“你想得倒好!在决定性战役的前夕要觐见皇上!”

“啊!您说得对,”她说,“我应该后天再去觐见他,打了胜仗会使他更温和些。”

两个军官走过去,在离开他们的马车二十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他们的马静静地等在那里。于是马车立刻被一大群衣着十分讲究的将军、元帅、军官包围起来,他们对马车都很尊敬,唯一的理由就是因为马车停在这里。

“我的天啊!”侯爵对五天鹅小姐说,“刚才和我们说话的人恐怕就是皇上。”

“皇上?”旁边一个准将说,“皇上就在这儿!”

洛朗丝于是看见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刚才嚷着“这个女人怎么会到这儿来?”的那个军官单独一人站在最前沿。原来这两个军官中的一个就是皇帝陛下,他穿着绿色的军服,外面披着他著名的大衣,骑着一匹披戴华丽的白马,手里拿着望远镜,在观察萨勒河对岸的普鲁士军队。洛朗丝这时候才明白为什么她的马车停在这儿,而皇帝的随从们又为什么这样尊敬这辆马车。她突然感到一阵紧张,因为时候到了。于是她听见了大群大群的人和大炮的沉重的移动声,人们用十分迅速的步伐把大炮安置到这块高地上来。大炮仿佛有它们自己的语言,弹药车轧轧作响,青铜炮寒光闪耀。

“拉纳元帅带领他的全部人马到前沿阵地!勒费弗尔元帅和近卫军占领这个山头!”两个军官中的另一个说,他就是总参谋长贝蒂埃。

皇帝下马。他一提足,他的有名的马穆鲁克骑兵侍从鲁斯唐①立刻赶过来拉住马。洛朗丝吃惊得目瞪口呆,她简直不相信皇帝居然如此不拘礼节。

①马穆鲁克原系埃及骑兵队,后为拿破仑所收编;鲁斯唐(1780—1845)是拿破仑忠实的侍从。

“我今晚在这高地上过夜,”皇帝说。

这时候,那个宪兵已经找到了大元帅迪罗克,他来到德·夏尔热伯夫侯爵跟前,问侯爵为什么要到这儿来。侯爵回答说,他带来了外交大臣的一封信,信上说明他同五天鹅小姐有非常紧急的理由要觐见皇上。

“陛下大概马上就要在他的宿营地吃晚饭,”迪罗克一边接过信一边说,“我看看是怎么一回事,然后告诉你们是行还是不行。”他回过头来对宪兵说:“班长,送走这辆马车,把它带到后面的窝棚附近。”

德·夏尔热伯夫先生驾车跟着宪兵走去,到了一个简陋的窝棚前面才停下来;这个窝棚是用木头和泥土搭成的,周围有些果树,由一队队步兵和骑兵守卫着。

可以说,战争的威严壮观在此地全部展现出来了。从这山顶上望下去,两军的阵线在月光的照耀下摆得明明白白。他们等待了一个钟头,在这时间里副官们来来去去进进出出,最后迪罗克来找五天鹅小姐和德·夏尔热伯夫侯爵,把他们带进窝棚,里面的地是踩实了的泥地,就象我们谷仓打谷场的地面一样。拿破仑坐在一张粗陋的椅子上,面前是一张桌子,桌上的餐具刚撤走,旁边用带绿皮的木柴生的火正在冒烟。他的靴子沾满污泥,证明他在田野里奔走过。他已经脱下他那件有名的大衣,露出他的同样有名的绿军装,上面斜挂着大红绶带,同底下开司米白短裤和白背心构成鲜明的对照,更加美妙地衬托出他苍白的容貌象恺撒般威风凛凛。他一只手按在一张地图上,地图在他的膝盖上摊开。贝蒂埃穿着光彩夺目的帝国副帅制服,站在一旁。拿破仑的亲随贡斯当,用一只托盘把咖啡递给皇帝。

“你想要什么?”他装出粗暴的样子问,同时把视线射向洛朗丝的头部,似乎要把她看透,“你不再害怕在打仗以前同我谈话了吗?到底为的什么事?”

“陛下,”她也用同样坚定的眼光回报皇帝,“我是五天鹅小姐。”

“嗳!怎么样?”他用发怒的声音回答,认为她的眼光顶撞了他。

“您不明白吗?我是五天鹅女伯爵,我来向您求情,”她一边说着一边跪了下来,把塔莱朗起草的那份申请书呈递上去,申请书上已经有皇后、康巴塞雷斯和马兰的批语。

皇帝亲切地把下跪的女郎扶起来,狡黠地瞅她一眼,对她说:“你到底变乖了,是吗?现在你该懂得法兰西帝国是怎么回事了吧?”

“啊!此时此刻我所弄明白的只是皇上,”她回答,这个掌握别人命运的人这么和善地同她说话,而且说出的话又预兆着恩准,这就使她完全心悦诚服了。

“他们没有罪吗?”皇帝问。

“他们全都是无辜的,”她热切地说。

“全部?不,那个猎场看守是一个危险人物,他会不征求你的同意就杀掉我的上议员的。”

“啊!皇上,”她说,“如果您有一个对您忠心耿耿的朋友,您会抛弃他吗?您难道不……”

“你真是一个妇人,”他带点嘲讽地说。

“而您却是一个铁汉子!”她喊起来,态度热情而生硬,使他很欢喜。

“这个人是被当地司法机关判决有罪的,”他说。

“然而他是无辜的。”

“幼稚!……”他说。

他拉着五天鹅小姐的手,走出窝棚,将她带到高地上,然后运用他的那种能使懦夫变成勇士的绝妙口才对她说:

“这儿有三十万人,他们也是清白无辜的!可是明天,这三十万人就要死亡,为他们的祖国而死亡!在普鲁士人方面,也许有一个伟大的工程师,一个思想家,一个天才在乱军中阵亡。我们这方面,肯定也会丧失不少尚不知名的伟大人物。我呢,也许我还要眼睁睁地看着我最好的朋友阵亡!我会埋怨上帝吗?不。我一声不响。请记住,小姐,一个人应该为祖国法律的尊严而死,正如他在这儿为了祖国的光荣而死一样,”他把她带回窝棚。“去吧,回到法国去吧,”他望着侯爵说,“我的命令随后就来。”

洛朗丝以为米许有减刑的可能,不由得感激万分,她跪下一膝,吻了皇帝的手。

“你就是德·夏尔热伯夫先生吗?”拿破仑注视着侯爵问。

“是的,皇上。”

“你有子女吗?”

“有很多子女。”

“为什么你不把你的一个孙子给我?他可以当我的一个内廷侍从……”

“啊!这位少尉①露出原形来了,”洛朗丝心想,“他要让人报答他的恩典。”

①指拿破仑,他从少尉一直升到皇帝。

侯爵鞠躬而没有回答。幸而这时候拉普将军匆匆忙忙地走进来。

“皇上,近卫军的骑兵队和贝格大公的骑兵队不能够在明天中午以前赶到这里。”

“关系不大,”拿破仑转身对贝蒂埃说,“我们也有走运的时刻的,很好地利用它吧。”

皇帝摆了摆手,侯爵和洛朗丝就退了出来,登上马车。宪兵班长把他们带到应走的道路上,而且一直把他们送到一个村子里,他们就在村子里过夜。第二天,他们在大炮声中离开战场,战场上八百尊大炮连续轰鸣了十个小时。在半路上,他们就听到了耶拿大胜的惊人消息。八天以后,他们到达了特鲁瓦的城关区。大法官的一道命令下达给特鲁瓦第一审法院的检察官,叫把四个贵族交保释放,等候皇帝兼国王的最后决定;可是同时,处决米许的命令也由检察署发出了。这些命令都是在当天早上到达的。洛朗丝下午两点钟赶到监狱去,她还来不及脱下她的旅行装。她得到准许留在米许身边,米许这时候正在接受所谓“整容”的悲惨仪式。善良的古热神甫刚为他行了赦罪礼,神甫要求一直陪伴他到断头台上,米许最不甘心的是死前还不知道他的主人们的命运如何。因此,看见洛朗丝到来,他就发出了一声快乐的呼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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