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兰的证词获得低声的赞许和一致的同意。博尔丹向法庭要求准许他向这位宝贵的人证提几个问题。
“上议员先生认为绑架他是别有动机,而不是公诉书上所假定的动机么?”
“当然!”上议员说,“可是我不清楚这些动机是什么,因为我说过,在我被囚禁的二十天里,我没有见过一个人。”
这时候公诉人插进来问道:“你认为在你的贡德维尔古堡里,可能藏有文件、证券、票据之类,可以使得西默兹先生们去搜查一番的么?”
“我认为没有,”马兰说,“我想即使有,这些先生们也不会用暴力将它们拿走,他们只要向我讨回就行了。”
“上议员先生不是叫人在猎场里烧了一些文件么?”德·格朗维尔先生突然问。
上议员朝格勒万望了一眼。他同公证人很快地交换了一下眼色以后,回答说没有烧过,可是他的眼色已经被博尔丹抓住了。公诉人问他关于米许在花园里用枪瞄准他的详细情况,并且问他有没有弄错枪的位置。上议员回答说米许是把枪架在树上瞄准他的。这个回答同格勒万的证词相一致,在听众中引起了强烈的震动。四个贵族在他们的仇人作证过程中,始终声色不动,也没有理会上议员企图用宽宏大量的气势来压倒他们。洛朗丝处在极度的痛苦中,几乎每一分钟夏尔热伯夫侯爵都要用臂膀扶着她。贡德维尔伯爵退庭的时候向四个贵族行了一个礼,四个贵族没有向他还礼。这件小事使陪审员们愤愤不平。
“他们没有希望了,”博尔丹凑到侯爵的耳边说。
“唉!他们总是被他们傲慢的情绪害了,”德·夏尔热伯夫先生回答。
“先生们,现在我们的工作变得太容易了,”公诉人站起来瞧着陪审员们说。
他解释两袋灰泥的用处,他说是用来浇牢挂锁的铁轴梗,使挂锁能够锁住门闩,关闭地窖的门,详细情况已经记载在皮古今天早上所制作的笔录中。公诉人很容易就证明了只有被告才知道地窖的存在。他揭穿了辩护人方面的谎言,奇迹般出现的新证据帮助他粉碎了所有的辩护理由。在一八〇六年,离一七九三年的上帝还太近,不能提出这是天主的惩罚,他就不对陪审员们提起天网恢恢之类的话了。最后他说法院当然要密切留意被告的同党,这些还未找到的同党释放了上议员。然后他坐下来,满怀信心地等待判决。
陪审员都认为这是一桩神秘的案件,可是他们每个人都认为这种神秘是由被告制造出来的,被告有十分重大的个人利害不肯说出来。
在德·格朗维尔先生看来,这里面显然有某种阴谋。他站起来发言时,精神显得有点沮丧,这倒不仅仅是因为突然出现了新的人证物证,更主要是因为陪审员们显然确信被告有罪。他今天的辩护,也许比昨天的更好。在逻辑性和结构严密方面,也许比第一次辩论更强。可是他总觉得他的热烈发言,碰到的是陪审员们冷冰冰的不理不睬。他是白讲,而且他自己也看出来了!这是令人心寒的可怕情况。他指出,上议员象变魔术似的被释放出来,这里面当然没有玛尔特或者任何被告的帮助,这证明了他第一次辩论的推理是多么正确。
在昨天,被告的确有希望得到无罪释放;如果被告象公诉人所假定的那样,掌握着囚禁或者释放上议员的大权,那么他们必然等到判决以后才释放上议员。辩护律师的意图是叫人明白,只有藏在暗处的敌人,才能使出这一着。奇怪的是,德·格朗维尔先生没有打动陪审员的心,却使公诉人和法官们的良心上感到不安;陪审员听他发言只不过当作例行公事而已。至于听众,通常总是同情被告的,这一次却确信他们有罪。这里有一个气氛问题。在法庭上,群众的想法对法官和陪审员总是有压力的,反之亦然。这种精神状态是可以辨认或者感觉到的。德·格朗维尔先生正是见到了这种精神状态,而他又确信他的当事人是无辜的,因而他说到最后几句话时不禁激昂起来。他大声嚷道:
“我以被告的名义,在未判决之先就宽恕你们,因为你们会犯一个无可挽回而又无法解释的错误!我们大家都在受着尚未揭晓的一股恶势力的玩弄。玛尔特·米许是罪恶阴谋的牺牲品,等到不幸已经造成,无法加以弥补的时候,社会就会发现真相了。”
博尔丹利用上议员的证词,要求释放四个贵族。
庭长发现陪审员已经明显地有了偏向,就尽可能公正地概括辩论的情况。他甚至有点帮被告的忙,因为他强调了上议员的证词。可惜这个恩典对公诉的成立毫无影响。晚上十一点钟,根据陪审团主席提出的各种意见,法庭判处米许死刑,西默兹兄弟二十四年苦役,奥特塞尔兄弟十年苦役。戈塔尔无罪释放。整个法庭都想看一看五个被告的态度,他们在最后宣判的时刻,象自由人似的被带进来听候判决。四个贵族朝洛朗丝望去,洛朗丝用殉道者的充满热情的眼光回报他们,眼睛里干干的,没有一滴泪水。
“如果我们被无罪释放,那时她就会哭了,”西默兹弟弟对哥哥说。
这五个被告是一桩罪恶阴谋的牺牲品,人们从来没有见过象他们那样,面对不公平的判决,能够如此举止从容、态度高贵的了。
西默兹哥哥对法庭说:“我们的辩护律师事先已经宽恕你们了!”
奥特塞尔太太立刻病倒,在夏尔热伯夫公馆卧床三个月。
奥特塞尔老头平静地回到五天鹅去;可是由于他年纪大了,不象年轻人有许多娱乐可以散心,他总是被痛苦咬啮着,经常心不在焉,使得古热神甫感觉到这位可怜的父亲还是经常处在他的儿子不幸被捕的第二天。标致的玛尔特没有受到审判,她的丈夫被判死刑后第二十天,她死于狱中。临终前她把儿子托付给洛朗丝,她是在洛朗丝的怀抱里断气的。案子判决以后,接二连三的重大政治事件把这件案子从人们的记忆中挤出去,人们再也不谈论这件案子了。社会就跟海洋一样,经过一场大灾大难之后会恢复原来的水平,而且会用难以满足的利欲的一消一长来消灭灾难的痕迹。
洛朗丝如果不是赋有坚强的性格而且确信她的表哥们是无辜的,她就会垮下来了;但她又一次表现出她性格的伟大,她外表上的安详沉着使德·格朗维尔先生和博尔丹吃惊,高贵的心灵遇到大灾大难时总是安详沉着的。她彻夜不眠地看护奥特塞尔太太,每天到监狱里探望两个钟头。她说等到她的表哥们到了服劳役的地方以后,她就要同其中一个结婚。
“服劳役!”博尔丹喊起来,“可是,小姐,让我们只想着请求皇上给他们特赦吧。”
“特赦?向波拿巴请求?”洛朗丝非常反感地嚷出来。
可敬的老讼师的眼镜从鼻子上跳下来,亏得他及时抓住才没有跌碎;老讼师向年轻姑娘望了一眼,完全理解了她的性格,这时候年轻姑娘已经变得有点象个妇人了。他抓住夏尔热伯夫侯爵的胳膊对他说:
“侯爵先生,我们赶快奔到巴黎去救他们,不要理她吧!”
西默兹兄弟、奥特塞尔兄弟和米许的上诉案子是最高法院成立以后要审判的第一桩案件。由于法院要举行成立典礼等等,判决幸而推迟了。
九月底,经过三次开庭辩论,每次检察长梅兰都亲自出庭,上诉被驳回了。巴黎皇家高等法院已经成立,德·格朗维尔先生被任命为该院的代理检察长,奥布省属该院管辖,因此德·格朗维尔先生觉得有可能在他的司法部范围内为几个被告奔走,他已经使他的靠山康巴塞雷斯听腻他的请求了。驳回上诉的第二天,博尔丹同夏尔热伯夫先生到巴黎沼泽区他的公馆里找德·格朗维尔先生,他正在欢度蜜月,因为在这期间他已经结了婚。尽管这位前律师的生活有了不少变化,德·夏尔热伯夫先生从他悲痛的眼光看来,年轻的代理检察长还是忠于他的当事人的。有些律师是律师中的艺术家,他们把受理的案件当作情妇对待。不过这种情形还是比较稀罕的,读者千万不要信以为真。德·格朗维尔先生单独在办公室里会见侯爵和博尔丹以后,德·格朗维尔先生对侯爵说:
“你们来以前,我早已运用了我的全部信誉去救他们。不过,别想法去救米许吧,否则你们就无法得到西默兹兄弟的特赦,因为必须有一个牺牲品。”
“我的天主!”博尔丹指着三张特赦申请书对年轻的检察长说,“我能自作主张取消你的当事人的申请吗?把这份申请书扔到火里,那就是砍掉他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