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奥莱特在证词中说,那几匹马从远处看,从后面看,很象是四个贵族和米许的马。德·格朗维尔也把这个证词驳得体无完肤。但是尽管律师作了惊人的努力,一大堆无法怀疑的证据还是压到米许身上。公诉人、听众、法官和陪审员都感觉到:只要证实米许有罪,就能牵连到他的主人们,辩护律师也早就预感到这一点。博尔丹正是掌握了案子的关键,所以才指定德·格朗维尔先生做米许的辩护人;不过这样一来,辩护人方面也把自己的秘密暴露了。因此,凡是有关这位贡德维尔前管家的一切,都成了使人极度关切的事。米许的表现也好到不能再好。他在辩论中展开了天赋的全部聪明伶俐,听众越看就越觉得他不是寻常人,而最奇怪的是,越是这样,听众就越相信这桩坏事是他干的。法庭和陪审员们对于有利于被告的证人,不象对不利于被告的证人那么重视;有利于被告的证人出庭作证无非是尽了证人的责任,法庭听取他们的证词也是例行公事。首先,玛尔特和奥特塞尔夫妇都没有宣誓,接着卡特琳和迪里厄夫妇因为是被告的下人,也不能宣誓。奥特塞尔先生说他确实曾经命令米许把那根倒坍的柱子再树起来。专家们在法庭上宣读了他们的鉴定报告,证实了老贵族的话是真的;不过他们的报告也有对陪审团主席有利的方面,那就是他们宣称无法确定这项工程完成的时间:可能是几个星期以前完成的,也可能是二十天以前完成的。
五天鹅小姐的出庭引起大家强烈的好奇心,可是在分别了二十三天以后与坐在被告席上的两个表哥相见,使她的情绪非常激动,以致看上去她带着有罪的神气。她真想同她的表哥坐在一起,她后来说,她用尽了全身气力才把自己的怒火压抑下去,否则她就会去杀掉检察官,使得人人都认为她同表哥们一样有罪。她天真地叙述了在回五天鹅的路上,她看见花园里浓烟滚滚,还以为是一场火灾。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以为人家在烧野草。
“可是,”她说,“后来我想起了一件事很特别,我想提醒法庭注意,就是我在我的骑马服的胸饰里,在我的颈圈的褶缝里,都发现有些碎片,象是被风吹起来的烧剩的纸屑。”
“那烟很大吗?”博尔丹问。
“是的,”五天鹅小姐说,“我还以为是火灾哩。”
“这一点可以使案情全部改观,”博尔丹说,“我请求法院马上到火灾发生的地点进行调查。”
庭长批准了这个请求。
根据辩护律师的要求,再次传讯格勒万,问到关于这件事时,他说他对此一无所知。可是博尔丹和格勒万两人互相看了几眼,双方心里都明白了。
“这个案子的关键就在这里,”老讼师心里想。
“他们找到线索了!”公证人心里想。
可是这两个老狐狸都明白调查是不会有结果的。博尔丹明知格勒万会象一面墙那样沉默,格勒万则暗自庆幸他把火灾的一切痕迹都已消灭干净。在辩论中,这一点居于无关紧要的地位,似乎是无足轻重的问题,其实对于日后历史将证明这几位青年无罪,却是至关重要的一件事。为了搞清这一点派了专家和皮古去视察猎场,他们宣称没有发现任何地方有火灾的痕迹。博尔丹请法庭传唤了两个工人,他们供称,有一块草地上的草被烧掉了,他们奉猎场看守人的命令将这块草地耕翻过。可是他们说没有注意到灰烬里到底有些什么。辩护人又要求传唤猎场看守人,他说,他经过古堡去阿尔西看化装游行的时候,上议员命令他把这部分草地耕翻,因为上议员早上在散步时发现了这部分草地。
“有没有在那里烧过草或者纸片?”
“我没有看见什么可以使我认为是烧过纸片的,”猎场看守人回答。
“不管怎样,”辩护律师说,“如果有人在那里烧草,那一定有人把草搬过去而且点起火来。”
五天鹅本堂神甫和他的妹妹古热小姐的证词给了大家一个好印象。他们做完晚祷出来散步往森林方向走的时候,看见四个年轻贵族和米许骑着马,正从古堡里出来向森林走去。
古热神甫的地位和高尚的德行使他的话很有分量。
公诉人的起诉理由就同通常这类案子所提出的理由没有什么两样,因为他一心以为被告必被判罪无疑。他说,被告与法国、法国的制度和法令为敌,屡教不改。他们盼望天下大乱。纵使他们同谋害皇上生命的阴谋有牵连,纵使他们在孔代的军队里做过事,这位伟大的君王还是把他们的名字从流亡贵族的名单上划去了。而眼前这些行为就是他们对皇上宽大为怀的回报!总之检察官所说的一番大道理,过去可以被波旁王室用来谴责拥护拿破仑的人,今天可以用来谴责共和党人,还可以被波旁王室旁系的拥护者,拿来谴贵波旁王室的正统派。这些陈词滥调在一个稳定的政府下可能还有点意义,可是不论何朝何代的检察官,嘴上说的都是这一套,最低限度也显得很滑稽。早先动乱年代产生过一句谚语,用在这里很合适:“商标换了,可瓶里装的还是原来的酒!”这位公诉人还是帝国时代最有名的检察官之一,他把被告的犯罪意图说成是回国的流亡贵族对占有他们财产的反攻倒算。他使旁听的人想到上议员所处的地位就不寒而栗。他相信自己特别卖力一定会得到报酬,就运用自己的全部天才,把证据、半证据、臆测推断都一古脑儿抛出来,然后安闲地坐下,等待着辩护律师向他开火。
德·格朗维尔先生至此只为这件刑事案件辩护过,可是这件案子便使他一举成名。首先,他在辩论中的滔滔雄辩,今天只能在贝里耶①身上找到。其次,他坚决相信被告是无罪的,这就给了他的语言以莫大的威力,这是别的因素所不能代替的。当时报纸全文刊载了他的辩论发言,下面就是他发言的要点:首先,他把米许一生的真相揭露出来,他叙述得非常动人,里面充满了高尚的情操,唤起了许多人的同情。米许听见这么雄辩的声音为他恢复了名誉,霎时间眼泪就从他的黄色眼珠中流下来,流到他凶猛的脸上。他这时候才露出他的本相,他是一个象孩子似的心地单纯而狡猾的人,然而也是一生只有一个心眼的人。突然间人们能理解他了,尤其是他的眼泪在陪审团身上起了很大的作用。聪明的辩护人抓住这个紧要时机开始反驳起诉理由。
①贝里耶(1790—1868),法国名律师。
“犯罪的构成要点在哪里?上议员现在在哪里?”他问道,“你们控告我们囚禁了上议员,甚至用石头和灰泥把他封起来!那么,就只有我们知道他在那里了;而你们把我们关在牢里已经二十三天,上议员得不到食物,一定是饿死了。我们就是杀人犯,而你们没有用谋杀的罪名控告我们。话又说回来,假定上议员还活着,那我们一定有同伙;如果我们有同伙而上议员又活着,我们为什么不叫他出来呢?你们主观臆断说我们有这样的意图,现在既然这个意图已经破产,那么我们为什么要无谓地使我们的处境更严重?报复未成,明明可以用悔过来获得宽恕;从这个人身上已得不到任何好处,却非要监禁他不可,这岂不是十分荒廖的事吗?”他对公诉人说:“拿走你的灰泥吧,它已经不起作用了,因为我们要么是愚蠢的犯罪分子(这一点连你也不会相信),要么是无罪的人,是某些你们和我们都还无法解释的情况的受累者!你最好还是去找那些在上议员家里被烧掉的纸吧,这些纸可能揭示出比我们的利害关系更重要的问题,可能那些利害问题会告诉你他为什么被绑架。”
他极其巧妙地开始谈论这些假定。他一再强调有利于被告的几个证人的高尚道德品质,他们的宗教信仰十分强烈,他们相信来世,相信地狱的苦刑。说到这里他的表演好到无法再好,他懂得怎样使人深深感动。——“怎么!”他说,“这些罪犯从表妹口里得知上议员被绑架以后,居然还安安静静地吃晚饭。派去抓他们的军官劝他们交出上议员便万事俱休,他们居然予以拒绝;他们居然连人家要告他们犯什么罪也不知道!”说到这里他就暗示这是一桩神秘案件,案子的关键掌握在时间手里,只有假以时日,才能揭露出这个控告是不公正的。谈到这一点以后,他又大胆而巧妙地假定自己是陪审团中的一员,他叙述他怎样同其他陪审员商量;他描述一旦发现他们是错误地把无辜的人判处重罪以后,他会感到多么痛苦;他十分生动地形容自己的悔恨,又再把值得怀疑的各点重复一遍,使得他的答辩显得非常有说服力,使全体陪审员都陷入可怕的忐忑不安中。“)